田春在縣城上高中。學校是縣裡的重點,田春是班上的尖子,人們說這娃將來準有出息。
高二下學期時,田春的座位卻突然空了好幾天。娘在縣城一個建築工地找到他,工地上有木條,娘順手抓起一根,揚起來:“回學校去!”田春抱著腦袋蹲在地上。
他不想回學校,原因是他爹病倒了。田春家在鄉下,娘在家種地、照料爺爺;爹在外面打工,掙田春的學費。現在爹沒有力氣打工了,在家裡一躺就是好些天,在小診所抓點藥,遲遲不見好轉。田春說,眼下最要緊的是湊些錢,找個大醫院,趕緊把爹治好。娘手中的木條垂下來,眼淚也掉了下來:“你爹心裡就夠難受的了,你再不上學,你爹不得氣死?他的病要治,你的學也得上!我跟你爹都商量好了,過幾天去省城,給他好好瞧瞧。”田春說:“要借不少錢啊,還是讓我打工吧!”娘又揚起木條,重重地打在旁邊的磚垛上:“你要想你爹多活幾天,就趕快回學校!家裡的事用不著你瞎操心!”
田春又回到學校。娘帶著爹到省城治病去了。過了一個多月,田春週末回家,見娘回來了,就問爹的病咋樣。娘笑了,說省城的醫生能耐真大,做了個手術,爹的病就好了。爹想到治病借了不少錢,心裡著急,出了院就去打工了。田春心裡埋怨,爹也該回來一趟,見見大家,休息幾天呀,出了院就去打工,太不應該了。娘笑著說:“我也要去,跟你爹一塊兒打工。這回走遠一點,到新疆。你爹說,那兒人少地多,好掙錢。”田春說:“您就別去嘛,您走了,家裡地咋辦呢?爺爺咋辦呢?”爺爺說:“地裡出不來幾個錢,包給別人種了,家裡沒啥事,爺爺能管好自己。”看來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了,田春心裡一下子空落落的,還生生地疼。
田春知道,像爹孃這樣沒有技術的人,出去只能幹些苦活兒重活兒,起早摸黑,風裡雨裡,拼命地幹。娘是個瘦小的女人,又四十多歲了,那份苦那份累,她能吃得消嗎?想到這些,田春的眼淚一個勁兒地往外湧。娘幫田春擦淚水,越擦越多。娘笑著說:“你爹一個人打工,啥時候能掙夠你的學費呢?再說還要還債呀。娘得去幫幫他!”
第二天,田春起床時,娘已經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娘在屋裡屋外來回看了幾遍,還在院子裡那棵大椿樹前站了很久。田春知道,娘捨不得離開家。田春也捨不得娘出去,跟在娘後面,又勸娘別出去。這一勸,卻好像幫娘下定決心似的,娘扛起一個塑膠編織袋打的包袱,頭也不回地走了。
過了一些日子,田春上高三了。娘打電話到學校,對田春說,他們一去就找到活兒幹了,先是拾枸杞,然後又拾番茄,緊接著就拾棉花了,一天都不耽誤,能掙不少錢呢。田春心裡踏實了一些,爹大病初癒,娘身體不好,拾些農作物,應該比搞建築什麼的輕鬆多了。他想了想,說:“棉花拾完就入冬了,聽說新疆的冬天特別冷,你們早點回來吧。”娘說:“太遠了,回家一趟要不少錢,今年不回了。”田春說:“你們去那個地方是啥樣子呀,能不能寄張照片回來?”不久,田春收到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望無際的白色棉田,爹孃並排站在棉花地裡,背後是高高矗立的雪山。
爹孃按時寄來田春的各項費用,也給爺爺寄一些錢。田春的爺爺是老氣管炎,天天吃藥,總斷不了根兒。田春放寒假時,爺爺突然病重了,一聲連一聲地咳嗽。田春想送爺爺住院,可是錢不夠,想出去借吧,算下來能借到錢的人家,給爹治病時都借過了,還沒還人家,實在不好開口。
有人給田春出主意,說他家院子裡那棵大椿樹,能賣好幾百塊錢,田春就找了買樹的人來看那棵椿樹。買樹的人說,這樹頭能出不少材料,樹不能鋸,要把樹頭挖出來。爺爺靠在椿樹上,說這樹不賣。爺爺一邊說話一邊咳嗽,撕心扯肺的,好像隨時都會背過氣去。田春心裡難受極了,說樹伐了還能再種嘛,治病要緊啊。可不管怎麼說,爺爺就認準一個理兒,這樹不賣!
買樹的人走了。一棵破樹,還當成寶貝了!田春氣得哭了一鼻子。可爺爺的病總得治呀。田春記著娘打電話過來時用的號碼,決定打個電話去,說說爺爺的事,讓爹孃寄點錢回來,讓爺爺住院。
田春家的電話早就停機了,他就到鄰居家打。電話撥過去,接的人說是公用電話,沒辦法找到他的爹孃。田春於是回家,按爹孃寄照片時用的地址寫信。正寫著,被爺爺看見,一把把信撕掉了。爺爺說:“要是有錢……就寄回來了,別讓你娘……他們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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