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和玉

[ 親情故事 ]
  外婆病危的時候,母親三番五次打電話催我回去,而我總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推託。20年前離開外婆那一天我就發誓:今生今世再不見她。
  我對外婆的仇恨緣於一場意外。12歲那一年,我隨表哥去給大姨家送土豆,土豆裝在麻袋裡,麻袋搭在一匹棕色馬駒背上。外婆說,你們倆一人牽著一人趕著,晌午飯之前就能回來。出了村莊往西,一個山崗連著一個山崗,如果是在除了冬天任何一個季節,野外的花草瓜果肯定能吸引住不安分的少年之心。然而,這偏偏是一個冷寂的冬日。我和表哥就那樣沉默地走著。後來表哥問我會不會騎馬,我說我沒騎過,不知道會不會。表哥說我也沒騎過,要不咱們試試?我雙手交叉,呈半蹲狀,表哥左腳蹬我雙手,右腳踏我肩膀,很瀟灑地一步跨上馬背。馬駒很老實,馱著土豆和表哥,蹄下依然發出一串歡快。過了一會兒,表哥下來,我上去,一會兒,再換。有了這樣好玩的事情,我們再也不感到沉悶,5裡山路眨眼就到了。
  從大姨家回來時,表哥說沒有土豆了,咱們倆都上來吧。結果馬兒不幹了,一個蹶子尥起來,把坐在後面的我甩了出去,正巧碰到一棵歪脖子樹上,我登時就昏迷了。嚇壞的表哥既不扶我起來也不去叫人,只是站在我跟前哇哇大哭。我醒過來後,一隻胳膊就抬不起來了,然後就和表哥一起哭。棕色馬駒很悠閒地用兩隻前蹄刨土,飛揚的塵土落到臉上,被淚水一衝,就變成了道道縷縷的泥流。
  表哥攙著我回到外婆家時,太陽已經西斜了。外婆抻了抻我的胳膊,我“哇”的一聲,驚飛了正下蛋的老母雞。外婆說“斷了。”然後就拉著我那隻好胳膊去找汪鍾,她說汪鍾會接骨。乾瘦的汪鍾兩隻手卻像兩隻鐵鉗,在我的胳膊上一陣遊走,每一停頓就會有一陣鑽心的疼痛。我像一頭就要被宰殺的豬,拼命嚎叫。外婆用兩條腿夾住我的下身,兩隻胳膊把住我的肩膀,下巴抵住我的頭,任鐵鉗子在我的疼處夾來夾去。
  摔斷胳膊,找人接骨,以及外婆沒有表現出該有的心疼,起碼我沒有從她臉上看出一點心疼的樣子,這都不算什麼,可氣的是第二天她竟非讓我再次騎馬回家。剛剛被摔傷,恐懼還張著血盆大口瞪視著我,我怎麼敢再騎馬呢?可是外婆不管這一套,命令舅舅把我放到馬背上,硬是讓表哥趕著馬上路了。
  我的胳膊沒有長好,從此成了殘疾,雖然是輕微的殘疾,但我的心裡對外婆有了不可磨滅的記恨。我對母親說,我再也不要見外婆,一直到現在。
  不過,外婆嚥氣之前我還是來到了她的床前,這是母親施壓的結果。見到外婆如同見到一具乾癟的木乃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20年前那個潑辣、壯碩的女人。而這20年我的變化也決不亞於外婆,當然,我是由瘦弱到強壯、由寒酸到“高貴”,不用說彌留之際的外婆,就是一起玩大的夥伴也難以認出我了,可是外婆硬說她認得我。她還掙扎著伸出僵硬的手,輕輕地摸索著我的殘膊斷斷續續地說:“胳膊殘了不要緊,心不殘才能扛得起人生。要是因為從馬背上摔下來而一輩子不敢騎馬,真就剩半條命了。”我驚訝一個字不識的外婆能說這麼富有哲理的話,同時,也為我的記恨感到羞愧。
  在後來少有的一次清醒裡,外婆從懷裡掏出一塊玉按在我手心裡,她說這塊玉能保平安,她的一大群孫男孫女中就“出息”了我一個,只有我才配得到這塊玉。我不以為然,因為這哪是什麼玉?不過是一塊好看點的石頭而已。
  3天后,外婆去世了。送走外婆似乎也送走了我與她的恩怨,從此,我不再揹負心靈上的枷鎖。
  回來後就把那塊石頭放在了窗臺上,除了偶爾打掃衛生時挪挪地方外,我從未摸過它。有一天,一個做珠寶鑑定工作的朋友來我家玩,發現了蒙了一層灰的躺在窗臺上的石頭,便拿在手裡把玩,我當笑話把它的來歷講給朋友們聽,朋友說為什麼不拿去檢測一下,說不定真是一塊玉呢。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