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莊的穆老漢,為人老實木訥,卻喜歡喝兩口。這天早上,有位商人僱他的黑牛到鎮上去送貨。卸完了貨,已近正午,穆老漢買了酒和吃食,牽著牛來到河邊。放著牛在河灘上吃草,他就斜躺在河堤上,邊吃邊喝。吃完喝完,睏意上來,他就打起了瞌睡。
等他醒過來,已是日影西斜,他趕著牛回家。路過齊家莊時,忽然聞到一股酒味,極是醇香,他不覺停住腳步,深吸兩口氣,想多吸些酒氣過過乾癮。這時,從酒鋪中走出一個秀才,見到穆老漢,驚喜地喊道:“表姑父,你都到了家門口,咋不進家呀?你看,酒也買了,肉也買了,咱快回家喝兩盅吧!”上來就拉穆老漢的胳膊。
穆老漢饞了那酒,就跟著秀才走。他是老戶,親戚遍地,倒不知這秀才是哪個表侄子。進了一戶人家,秀才端肉倒酒,很是殷勤。兩個人邊喝邊聊,不覺天已黑了,穆老漢也喝多了,站起身說,得回家了。
來到院子裡,他去牽那黑牛,卻怎麼也牽不走。黑牛隻是看著他,“哞哞”地叫。穆老漢大聲呵斥:“走啊!走啊!”黑牛仍是一動不動。秀才過來說道:“表姑父,牛怕天黑,是不肯走的。你先回家吧,明天再來牽它。”穆老漢應了一聲,就搖搖晃晃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穆老漢趕來牽牛,秀才一聽,大為驚訝:“啥?你來牽牛?我家的牛,你憑啥牽?”穆老漢急了:“這是我家的牛,咋成你家的啦?”兩個人爭執不下,聲音很大,招得許多鄉親來看。
眾鄉親一時也難以判斷,就建議他們去找縣官。兩個人就拉扯著,趕著牛,去找縣官。鄉親們要看稀奇,也都跟著。路上又聚攏了許多想看熱鬧的人,一行人熱熱鬧鬧地趕往縣衙。
鳴冤鼓響,知縣賈元清趕忙升堂問案。穆老漢和秀才拉扯著上了大堂,黑牛被差役系在堂下。賈元清一拍驚堂木,讓穆老漢先講事情的原委。穆老漢就一五一十地講了。賈元清又讓秀才講。秀才說,他乃是齊家莊人,名叫齊小二,和母親五娘相依為命,日子過得清苦,這牛是他家最值錢的東西,卻不知什麼緣故,今天一早,這個穆老漢到了他家就去牽牛,他自然不肯,故而爭吵起來。
賈元清問齊家莊的鄉親,齊小二家是否有頭黑牛。鄉親們一致說,是有頭黑牛。賈元清又問道:“齊小二,你家的黑牛可有什麼標記嗎?”齊小二說道:“大老爺,我家黑牛的左前腿上有塊疤。”賈元清又問穆老漢。穆老漢說道:“大老爺,我家黑牛的左前腿上有塊疤。”
賈元清不覺略一皺眉,沉吟道:“都有個疤,還是在同一個位置,這倒奇了。穆老漢你說說,你家牛腿上的疤是什麼樣子的?”穆老漢愣怔地說:“就是個疤,還能有什麼樣子?”賈元清又轉而問齊小二:“齊小二,你家牛腿上的疤又是什麼樣子的?”齊小二胸有成竹地說道:“我家牛腿上的疤,確切地說,不是疤,是我刻上的字:仲,藉以區分我家的牛和別人家的牛,萬一丟了也好找回來。不想,今日卻用上了。”
賈元清問道:“為何要刻個‘仲’字?”齊小二說,他原本在家中排行第二,大名叫仲成,小名小二,只因哥哥早夭,他才成了母親唯一的兒子。賈元清不覺點了點頭。堂下眾人卻是一陣竊竊私語。因為眾人識字的不多,不知道這個“仲”字怎麼寫。賈元清即刻明白了,命師爺取來一張紙,寫上了一個大大的“仲”字,展示給眾人看。有人就摸了摸牛腿上那塊疤,驚呼道:“還真是這麼個字!看來,這牛真是小二家的。”
穆老漢一聽這話,頓時氣急:“我連自家的牛都護不住,真是窩囊呀!”他一頭向牆上撞去。差役們連忙攔住了他。賈元清道:“本官看看,到底是個什麼字。”
他下得堂來,摸了摸牛腿,又思索了片刻,說道:“這分明是個‘伸’字,怎麼是‘仲’字了?”眾人更迷惑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因為他們也不知道“伸”字怎麼寫。師爺就在紙上那個“仲”字的“中”間加了一橫。眾人又是一片驚呼。原來這兩個字只差這麼一點兒啊!有人又往牛腿上摸,然後驚奇地叫道:“還真有這麼一點兒呢,看來真是個‘伸’字。”
賈元清撫摸著黑牛,說道:“你的腿上刻著‘伸’字,就是想讓本官替你伸冤啊。”他轉向齊小二,冷冷地說道:“落到本官手裡,也算你命運不濟。”他扭頭跟師爺小聲吩咐了幾句,師爺就忙著跑到後堂去了。
不一會兒,師爺拿著本書跑了回來,把書展示給齊小二看。齊小二一看書名《奇案匯抄》,身子就是一震,臉色也煞白,但他咬了咬牙,依然堅挺。眾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不知道書裡記著什麼。師爺站到堂口,翻開書,給眾人唸了一段。
這是本朝天啟年間的一個案件。有個屠戶,覬覦農夫的黑牛,趁著農夫牽牛外出之機,將農夫請到自家,請他喝酒。屠戶尋機用鐵釘將牛的四蹄釘到地上。農夫喝醉後,欲牽牛回家,牛卻不能動,那人說是牛病了,已走不得,農夫也信了,只好低價賣了牛,屠戶藉機狠賺了一筆。
師爺剛一念完,眾人就是一片驚呼,馬上去看牛蹄子,果然看到四個蹄子上都有細眼,顯然是被釘子釘過的。眾人又一起罵齊小二太卑鄙,同時又誇讚縣太爺博覽群書,才看透了齊小二的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