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前,有一書生名叫李卿。這日傍晚,李卿在酒店喝醉了酒,趔趔趄趄地向家中走去,遠遠地就見自家門前圍著好些人。走近一看,才知是個湖州客人在賣生薑,眾人正在爭少論多地講價錢。李卿見自家門前吵鬧不休,心下已是不悅,但見都是左鄰右舍,不便直說,就拐彎抹角說開了賣姜老漢:“生薑已賣到三錢一斤,也差不多了,在人家門口絮絮叨叨的,好不曉事!”“我們小本生意,賺得有限,來來去去又要盤費,弄不好還要虧本!”賣姜老漢是個老實人,沒從李卿話中聽出弦外之音。“我好心勸你,你竟敢衝撞我,如此放肆!”李卿醉酒後氣性大發,一邊說一邊就動了手,抓住賣姜老漢的手臂用盡力氣掄了過去。賣姜老漢不防他會動手,蹲在地上又無處借力,一下被推倒在地。李卿自己也踉蹌幾步,險些跌倒,他罵罵咧咧地走進家裡去了。“不好啦,賣姜人跌死啦!”有人喊起來。李卿一聽,踅回身來扶起賣姜人一看,只見賣姜人雙目緊閉,臉孔煞白,果真已是一副死相。李卿見真死了人,驚得酒也醒了,當下就手忙腳亂地搶救了起來。李卿的妻子女兒也急忙奔來,果見李卿打死了人,都嚇得臉色煞白,呆立一旁手足無措。還是鄰居提醒:“快去燒碗薑湯來,多放紅糖,胸口還熱,或許能救!”灌了薑湯,又揉又按,賣姜老人的鼻孔裡才吐出一絲氣來,隨即臉色也開始紅潤起來。須臾,賣姜老人悠悠地甦醒了。
“好了,好了!活啦,活啦!”有人喊了起來。一見賣姜人終於死而復生,李卿懸在喉嚨的一顆心這才落了下來,李卿的妻子女兒也都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卻說這賣姜人名叫呂祿,湖州人,專做山陰、餘姚、寧波一帶的小生意,幾乎每年都來一趟。因長期奔波在外,難避風霜雨雪,結果落下個哮喘之疾,有時兀地一急一堵,就會透不過氣來。今被李卿驀地推了一跤,老毛病又犯了。呂祿是個老實人,醒來後見別人為他著忙,就說:“我有病的,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於生命無礙的,謝謝大家了。”說著,挑起姜擔就要走,因身體虛弱,腳下一軟,又險些跌倒。李卿忙伸手一把扶住,說:“不要急著走,先到我家歇幾天,調養好身子再走吧!”“我要去做生意的!”呂祿說著又要走,李卿無論如何不讓,怕他半途出事,自己也難逃罪責,於是苦苦地留住了呂祿,好酒好飯相待。呂祿心頭一熱,病也好了。吃飽喝足,渾身是勁,堅持要走,並說:“李相公放心,你看我不是蠻好的,剛才我也說過了,這是我的老毛病,常要發的,千萬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明天我還要去餘姚地界做生意,今天必須趕到宿店去!”
李卿一家人見呂祿執意要走,也不強留。臨別又送了他幾丈土布,一些吃食和水果之類,用只藤籃盛著,還給了他五塊銀元,為他補養身子之用。呂祿本不肯收,後見李卿一家誠心相贈,也就收了,心想:“這家人如此好,以後也可當親戚朋友走走。”呂祿就這樣挑著姜擔上路了,他哪會知道,這一走竟又惹出許多事來。
二、
卻說李卿看著呂祿挑著姜擔離去,便走進書房看書。約有一個時辰,李卿一家正要安寢時,突然一陣“嘭嘭嘭”的敲門聲響起,李卿一陣心驚肉跳,忙問:“誰呀?”“相公,相公,你的禍事來了!”敲門人急促地說。李卿忙去開啟大門,見來者是渡船碼頭的船戶朱崔。
朱崔四十開外年紀,光棍一個,和李卿很熟悉。李卿見朱崔深夜到此,就忙問:“到底啥個急事呀?”朱崔說:“你看!你看!”說著把一隻藤籃、土布還有一些吃食往李卿面前一放。李卿見了這些,急急地問:“賣姜老人怎麼啦?”朱崔緩緩地說:“李相公,你禍事臨頭了。賣姜老人死在我渡船上了,他臨死前告訴我,是你李公子打傷了他,這東西他也無福消受!”朱崔話語一頓,又說,“賣姜老人說他是湖州人,要我去他家報信,向你討還性命!”李卿聞言,臉色煞白,拎著籃子的手一抖,藤籃落地。朱崔還是慢吞吞地說:“我把賣姜老人的死屍載來了,船歇在後埠頭,李相公你去看看!”
李卿的妻子女兒,已經在低低地啜泣了,一時,李卿也別無良策,只好懇求朱崔:“你說,這事怎麼辦呢?”
“我怎麼知道?李相公,你自己拿主意!”朱崔不痛不癢地說。
李卿已經嚇糊塗了,拿不出一點主意來。這時,站在一旁的用人王福說:“朱崔大哥,賣姜老人死後,可有別人知道?”朱崔說:“因天已暗,暫時還無人知曉。”這時,李卿也有點兒回過神來,忙喊妻子快去拿二十塊銀元來,遞給朱崔,說:“還是託你為我把死屍葬掉,趁現在還無人知曉!”李卿話已顛三倒四,朱崔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這、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再說,我一個人,叫我把死屍怎──”李卿忙說:“我叫王福幫你!”王福倒還忠心,也說:“好,朱崔大哥,我們快走!”朱崔磨磨蹭蹭,還是不大肯走,說:“李相公,我與你是要好的,這才來告訴你。”朱崔說到這裡,掂了一下手中的二十塊銀元,又說:“二十元錢買個命,也太少了點兒!”李卿心亂如麻,這時只求事情趕快平息,哪還顧得錢多錢少,忙對朱崔說:“你與王福快去葬屍,安葬好屍首後,我再給你三十,如何?”
朱崔這才同王福去了。
三、
光陰荏苒,一晃半載過去。這年的清明時節,李卿十二歲的獨生女兒突發了痘症,整日高燒不退,渾身發紅,痘就是出不來,已看過好幾次,灌了不少湯藥,仍不見效。一天傍晚時分,病情轉危,鼻孔裡只有出氣,已如一絲遊魂,若接若斷。李卿夫妻二人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聽說鎮上有個郎中專醫痘症,忙吩咐王福說:“王福,你辛苦一趟,連夜去鎮上把治痘郎中請來,快去快回!”王福心裡很不情願,天已晚了,晚飯也沒吃,懶懶地不肯走。李卿從身邊摸出一些碎銀都給了他,又說:“王福,你腳頭快些,喊來郎中就在店裡買些東西吃吃吧!”
王福去了。李卿夫婦等了一夜也不見郎中來到,寶貝女兒燒了一夜,到天明時一命歸西,夫妻倆抱著女兒失聲痛哭。這時,王福回來了,說:“郎中出門去了,不在家中!”李卿見女兒已死,遠水救不了近火,只怨自己命運多舛,哭了一會兒,也只好叫王福去把女兒埋掉。幾天之後,李卿從別人口裡知道,王福根本沒去鎮上請治痘郎中,他只走了五里路,在路邊酒店碰上了一個熟人,兩人在酒店中喝酒猜拳直鬧騰一夜。李卿知情後大怒,把王福喊來問:“那天你沒去鎮上?”“誰說的,我腳底板都走起了血泡!”“你還嘴硬!王三已說了,你與他喝了一夜的酒,醉得人事不知,天亮才醒的!”李卿越說越氣,想起愛女之死,又氣性大發起來,“你這賤坯,我非打得你……”李卿話未說完,王福卻頂過來一句:“打打打,我又未打死人,我只是沒去喊醫生,比打死人罪孽總小吧!”這話猶如火上澆油,李卿心裡的一股火再也壓抑不住,騰騰地冒了上來,拿起竹片就沒頭沒腦打了過去,一邊打一邊說:“我先打死你這奴才,殺頭坐牢我李卿去!”其妻聞聲趕出來,拼死命奪過竹片,已是遲了一步,王福臉上已血肉模糊,衣服都被抽破了。王福養過幾天傷以後,能夠走動之後就一去不回。李卿一家人東問西找,蹤影全無。幾天以後,李卿閒得無聊,正想出門去逛逛,兀地,來了幾名衙役,闖進屋來用索子往他脖頸上一套,牽著就走。李卿一驚,連聲辯解說:“我是個秀才,又沒犯大法,你們為何事抓我?不要弄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