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如注,袁子卿在書房裡來回踱著,不時看一眼窗外的黑夜,身影被燭光拉得長長短短。一道閃電,雨夜被扯開一道縫隙,袁子卿就看到遠處的翼雲閣,似乎還看到翼雲閣飛簷下的風鈴在雨中搖晃。
“河堤那邊……沒來人?”袁子卿看著窗外,問立在一邊的夫人,同樣的話他已問過多次。
夫人趨前半步,輕聲回道:“老爺寬心,師爺已帶人去巡查,沒人來就是太平。”
袁子卿沒有接夫人的話,立在窗前喃喃自語:“風驅急雨灑高城,雲壓輕雷殷地聲……”
窗外只有遠遠近近的風聲雨聲。
蠟燭將燃盡時,窗外有了曙光,風雨已停。
夫人看了一眼伏案入睡的袁子卿,熄了蠟燭,輕推房門來到庭院,滿院雨後的清涼,石榴樹上幾隻麻雀嘰嘰喳喳,樹下掉落幾枚青澀的小石榴,夫人彎腰拾起一枚,不覺嘆了一口氣。
“禁不住一點風雨,自然成不了氣候。”袁子卿正站在夫人身後。
夫人看了一眼袁子卿,說:“這場百年未遇的大雨,河堤竟也無恙,老爺兩次清淤修堤成效已見,現在三年任期已滿,可安心離去了。”
“是啊,我們可以安心走了,只是走時我還要設一次官宴。”袁子卿說。
夫人一臉疑惑,問:“還設官宴?你已經設過兩次官宴了,第一次官宴用盡了頭年的年俸,第二次官宴又讓次年的年俸付之東流,現在又要……”
袁子卿看著夫人,一笑,不語。
第一次在縣衙裡大擺酒宴,是袁子卿剛來邾城不久。數排八仙桌擺滿大堂,滿桌子都是笑臉,能被新任縣太爺請來赴宴,邾城計程車紳們和各店鋪老闆倍感榮幸,沒有被請到的託人送禮也得到一張請柬,邾城最好的廚師都請來了,都想露一手,衙門口很多人圍觀,吃不上,聞到香味也是福氣。
酒過三巡,袁子卿起身向各位深施一禮:“感謝各位應邀,作為新任知縣,我多次到河堤察看,薛河繞邾城而過,給邾城帶來通達和繁榮,但每年的汛期就是懸在我們邾城人頭上的一把劍,水流從上游夾雜著泥沙,繞城而過時泥沙淤積,不徹底地清淤固堤,邾城人頭上的這把劍遲早會落下來!”
眾人相互看一眼,又一齊看縣太爺。
袁子卿舉杯一飲而盡,又說:“清淤固堤需要銀錢,朝廷撥發的有限,本縣庫府空虛,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各位。”
眾人看著縣太爺,又相互看著,這才知道縣太爺設的官宴不是好吃的。宴後,銀錢陸續收到,修堤是為大家好,再說畢竟吃人的嘴短。
河道清淤工程順利完成。
袁子卿的第二次官宴是在上任的一年之後。當時,街頭巷尾憑空生出很多傳言,傳言說縣太爺假借工程,搜刮民財,中飽私囊。不少拿過錢的人就有當了冤大頭的感覺,後來,傳言越傳越盛,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士紳和店鋪老闆就聯合起來告上府衙。後經查實所集款項已全部用於清淤工程,縣太爺自己還搭上了一年的俸銀,袁子卿實為廉官楷模,知府命袁子卿將誣告者嚴加懲辦。
告狀計程車紳和店鋪老闆們齊聚衙門大堂,叩頭請罪,袁子卿把他們都扶起來,宣佈告狀之人一律寬恕,然後吩咐設宴,數排八仙桌又擺滿大堂,只是每張面孔都少了一分笑顏多了一分惶恐。
菜過五味,袁子卿起身向各位深施一禮:“河道清淤已完成,固堤的銀兩尚有欠缺……”
宴後,銀錢陸續收到,畢竟誣陷人氣短,縣太爺不治罪已感激不盡,破財免災吧。
固堤工程又順利完成。至於誣陷縣太爺貪汙的傳言是從哪兒來的,夫人問過多次,袁子卿一笑:“天機不可洩露!”
袁子卿的第三次官宴,設在城外官道邊的半山亭。
袁子卿已接到轉調的公文,此時,袁子卿和夫人靜候在半山亭。赴宴的人來了,很多,不只所邀的邾城士紳們和店鋪老闆,還有許多百姓,人們圍著袁子卿,眾聲一詞,為他送行。
袁子卿拱手稱謝:“本官三年任期已滿,為答謝諸位協助,在此設宴,只是宴無酒肉,只有夫人用老家的茶葉沏的香茶,請飲!”
有人上前一步說道:“縣臺大人,您還欠我們邾城一筆賬,請結完賬再走。”說話間,開啟“賬本”,卻是兩軸對聯,在場的人都圍上觀看,上寫:官爺不廉,看我青山飲我水;草民無禮,攔君坐騎脫君靴。
早有人上前,把袁子卿的官靴脫了下來,之後,把一雙草鞋給他換上。
袁子卿手捧聯軸,兩眼含淚……
官道曲折,腳穿草鞋的袁子卿,身影漸漸消失在官道的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