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有個小孩馬小三,打小死了爹孃。為了還爹孃的棺材板錢,從八歲起,就給地主冷心腸當小半拉子。可是,債越還越多,看樣子一輩子也別想逃出冷心腸的掌心了。
到了他十三歲這年,夏天掛鋤的時候,看見窮夥計王大叔他們借了小米,要去木其河沙金,他也想跟著去。王大叔見他身量單薄,怕他風裡雨裡受寒坐病,不忍心讓他跟著遭這份罪。冷財主的大管家陳大馬棒也指著馬小三說:“就憑你小子命那麼硬,早早剋死親爹孃,還想沙著金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陳大管家,你說俺爹孃的死是俺命硬克的,那我這命一定比黃金還硬了!我這命,準能沙著黃金!”一句話,說得大夥兒哈哈大笑。王大叔說:“也好,求東家借給小三一斗小米,讓他入夥吧。”東家冷心腸陰著臉,說:“既是這樣,我自然不能不成全你們。這麼的吧,黃金不發一家人,既然小三能克住黃金,我們也沾光兒。小米兒,借一斗給你,黃金呢,你得還我一兩!”窮夥計一聽,這不是要人命嗎?那小三卻初生牛犢不怕虎,胸脯一拍,說:“中,一兩就一兩。”就這麼,畫了押,拿了小米,大家上了路。他們來到木其河邊,揀了個倚山靠水的地方搭了個地戧子,小三忙活得更歡:由上山坡把一塊塊黑裡透綠的光溜石頭滾下來,壘上鍋臺。再用這石頭搭個地炕,燒得熱乎乎,幹完活一躺,去溼解乏,倒也不錯。
王大叔他們剛忙活完,陳大馬棒的遠房兄弟陳富也趕來入夥。這陳富,油光光的臉上,一對黑眼珠滴溜亂轉。這小子聽說小三交一兩黃金做米錢,心想,此時入了夥,他馬小三能賺多少,我賺多少,我家有糧,又不用交米錢,豈不是幹掙嗎?王大叔明知陳富是陳大馬棒派來的,也只好硬著頭皮讓他入了夥。
大夥兒雖說起五更睡半夜,沒黑沒白地幹,沒想到,小暑大暑過去了,卻始終沒開眼。處暑頭天傍黑,夥計們剛回窩棚,卻見陳大馬棒騎著大青騾子第三次收金子來了。王大叔把沒開眼的事告訴他,管家揪住小三的耳朵,擰了個勁兒,說:“廢物!我跑了三趟,連一個人的小米錢也沒收上來,準是你們私分了!”小三說:“陳大管家,那傷天害理的事兒,別說做,就是想俺也不敢啊。不信,你問問你那兄弟嘛!”那陳富也說確實沒沙著,氣得大管家把小三推出好遠,吼道:“哼!準是你小子的命,把金子都克跑了!”又對王大叔說,“別拿我管家的腿不值錢,遛起來沒完。要是東家上來,有你們囫圇棗子吃!”說完,一溜煙跑了。
管家一走,大夥兒無精打采,連飯也不吃,就睡下了。
小三趴在鍋臺邊,望著戧子外的月亮地兒出神。只見沿著木其河邊一個挨一個的地戧子,透出一明一滅的明子火光,密密麻麻,一直扯到天邊。沙灘上,左一個金坑,右一個沙包,一個連一個。這裡每一個沙灘,都不知翻過多少遍!咳,就是座金山,也架不住這麼折騰啊……他望著望著,伏在鍋臺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沙金的時候,那陳富總拿眼白愣小三,嘴裡說:“怪不得這麼倒黴。這金子,準叫命硬的窮鬼給克走了!”王大叔把眼一瞪,說:“陳家爺們兒,咋信那鬼話!”“不信?你倒變出金子來呀!”
小三聽了,真想把鐵鍁一摔,一走了事。王大叔看出他的心思,說:“小三,你去採點兒蘑菇、山菜,今晚好好做頓飯給大家吃。”小三隻好應聲走了。
他拎著豬腰子筐,上了山。心裡有事,筐也沉重,菜也少,格外累,便一屁股坐在羊腸小道上落淚。順手撿起一塊像黃瓜種似的灰綠石頭,在地上邊划著邊想心事:王大叔這麼好,可我不能連累大家呀。走!就是餓死,也不能在這兒了!可轉念一想,我走了,王大叔這個保人,不得給我兜著嗎?咳!走也走不得,留又留不得……咋辦哪!他將手中的石頭一摔,起身要走。卻見這石頭蹊蹺,雖從中間摔折,卻還連著,滾出好遠也沒分開。小三急忙拾起一看,啊!兩截石頭竟被密密麻麻的金線連著!這金線,黃澄澄、金燦燦,迎著太陽還放光哩!擱牙一嗑,不軟不硬,又不墊牙——這不就是金子嗎?他樂得心頭像有小鹿狂奔,撒丫子就往山下跑去。
話說王大叔把小三支走,勸陳富不要落井下石。這陳富反倒火冒三丈,把鐵鍁一扔,宣告再也不跟這幫窮鬼混了!跑回戧子,夾起行李捲兒便走。陳富正氣哼哼地翻山,抬頭見小三沒命似的跑下山來,心想,一準兒是碰上黑瞎子了。定睛一瞅,果然小三身後有個東西跟腚追下來──其實,那是小三不小心踢翻了豬腰子筐,順山道滾了下來。陳富哪裡曉得,嚇得他“媽呀”一聲大叫,急往另一個溝膛子鑽去。小三一眼瞥見,扯嗓門兒喊道:“陳大叔,快看真金!”陳富卻聽見是:“快來救人!”心想,你命硬,這會兒跟黑瞎子碰碰吧,我才不救呢。小三又喊:“別走哇!”“什麼?還要獵狗?想得美,這會兒,就是有杆獵槍也救不了你了!”他一貓腰,順溝膛子蹽了。
小三跑回來,把拾到金石頭的事一說,可把大夥兒樂壞了。王大叔把石頭砸碎,足足沙出二兩多金子來!這一下大夥兒可來勁兒了,滿山遍野往回搬起石頭來。小三想,砌鍋臺的石頭,不也是這樣的嗎?只見他捲起袖子,鐵鍋一拔,掄圓了斧頭就砸鍋臺。鍋臺石本被燒酥,只聽“譁”的一聲,便塌了。碎石一落,黃澄澄的金疙瘩便滾了一地。大的足有雞蛋大小,小的也有花生米大。俗話說,寸金、寸金,一寸見方是一斤。看著這麼多金子,小三大喊一聲,把大家招呼進戧子。趁別人撿金子,他又把炕也刨了。大家顧不得吃飯,忙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天不亮,陳富就和大管家領著冷心腸來了。冷心腸說:“處暑動刀鐮。這回,金子沒沙著,該回去給我割地了吧?”
“東家,今年,怕是回不去了,你另僱人去吧。”
“什麼?想賴賬啊!”冷心腸剛要發作,見管家從戧子裡跑出來,說:“東家,這幫窮小子連鍋臺都砸了,想跑哇!多虧咱搶先一步……”
“嘿嘿!我算計他們是這麼個主意嘛!咋樣?嘿嘿嘿嘿……”陳富道。
“行!你陳富立了一大功。”冷心腸誇獎道。見小三從戧子裡出來,便說:“喲,這不是專能克住金子的馬家三少爺嗎?我那一兩金子,總該還我了吧?”
馬小三裝得一本正經地說:“呃,東家,我的金子,不是讓大管家給捎去了嗎?你還要多少份兒呀?”
“啊?怎麼回事兒?”冷心腸衝管家道。
“我當真沒收上金子呀。不信,你問問陳富兄弟。”管家忙說。
“我們當真沒沙著金子呀。”陳富證明說。
“沒沙著?哼哼!你看這是啥!”小三順手從兜裡掏出一大把金子,“怎麼,東家真的沒收到?哎呀大管家,這就不對了。昧我那點兒小米錢,多損哪!”“你們哥兒倆咋這麼辦事兒呢?”大家七嘴八舌地搶白起來。“這……”管家此刻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咳,大管家,何苦呢?拿了就拿了吧。”王大叔一揮手說,“東家,除去管家那一份兒,我們再給你一份兒,你看咋樣?可有一宗,再不許來找我們回去。從此我們都跟你了斷了。”
那冷心腸此刻點頭如雞啄米,件件答應了。於是,一個個交上了金子。輪到小三,他把一塊金疙瘩往腳下一扔,那冷心腸匍匐在地,拾起金子。惹得大家一陣鬨笑。
打這以後,木其河邊開始了採“脈金”──就是在石頭裡採金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