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古城安宜的百姓可算是吃盡了老天爺的苦,先是春季栽秧時大旱,到了夏日卻又是大澇,經此兩番折騰,到秋季收穫時,田間的稻子已是稀疏得能跑馬了。
僅此天災也還罷了,人禍偏又接踵而來,不知何時安宜城外的青龍山上嘯聚了一夥山匪,這夥山匪雖說不多,只有幾十個,但個個剽悍強健,青龍山山勢又極險峻深廣,一時間打家劫舍害人不淺。望眼欲穿中官府終於派兵來了,誰知山匪一個沒抓著,各色名目的費用卻“捐”出不老少,粗粗一算賬,官府之禍更甚於山匪,罷罷罷,由他去罷。
沈家是青龍山下方圓百里數一數二的大戶,莊主叫沈名德,莊外牛羊成群田畝無數,家中數十個大糧倉更是堆得有屋頂高,因為持家有度經營有方,這兩年的旱澇交加並沒有大損沈家的元氣。可這天沈莊主站在自家高高的箭樓上往外望時,卻久久沉吟起來,好半晌對侍立在身邊的兒子說:“你可注意到外面有什麼異常嗎?”
沈少爺聽了睜大眼望了又望,然後一臉納悶地說:“除了一撥一撥的饑民打眼前經過,沒有什麼不同啊。如果說有不同,就是逃荒的饑民更多了些,噢,我明白了,爹,你莫不是想開倉賑災吧?”
沈莊主不吱聲,沈少爺是知道他爹的為人的,一向比較心善,此刻一見他爹的樣子,頓時急了,叫道:“爹,兒勸你萬萬不能心軟,現在粒米如金,正是我沈家壯大基業的時候,若為了災民開倉放糧,眨眼工夫就會坐吃山空,只怕我們很快就跟他們一樣了。”
沈莊主聽了眼中一陣迷茫,然後長嘆一聲,說:“你說得不無道理,俗話說心善成不了財主,再說僅我一家即使傾力賑災,又能撐得幾時?老天爺,莫要怪我心狠了──兒子,剛才我問你外面有什麼異常,你說是饑民多了,難道你就沒發現除了饑民,這幾天還有一些行跡可疑的大漢在外面轉悠嗎?”
沈少爺聽了吃了一驚,睜眼再細看,果見饑民中不時有漢子窺覷過來,這些漢子明顯不同於那些面黃肌瘦的饑民,沈少爺聲音都顫了,說:“難道他們是……”
沈莊主一點頭,說:“鐵定是青龍山上的山匪,他們這是瞄上我家了,可又忌憚我家院高牆堅,再加之有莊丁護衛,所以遲遲沒有動手,只怕動手只在早晚之間了──這是我們的心腹大患啊!”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管家來報:夜裡糧倉被盜!
沈莊主和兒子大驚,忙來糧倉察看,所幸被盜的只是兩大袋稻子,沈少爺正慶幸,沈莊主卻一臉凝重,他看到糧倉大門上的鎖頭竟不是被鐵器強力撬開,而是硬生生扭斷的!這時管家說莊園牆頭髮現有飛爪的痕跡,不用說賊人是先用飛爪搭上牆頭進得莊內,再扭開鎖頭盜走了糧食。
沈莊主吩咐道:“立即把所有糧倉全換上大鎖,再增加夜巡的人手,保證一刻也不能斷人。”
沈少爺在一旁咬牙叫道:“如果叫我抓住這偷兒,一定先打他個半死再說。”
沈莊主聽了瞟他一眼,也不言語。
誰知只過了兩日,糧倉又被盜了,依舊是飛爪,依舊是強力扭斷大鎖,而偷走的依舊是兩袋稻子。
沈少爺大怒,指著守夜的人痛斥道:“不是讓你們輪流值夜不要斷人的嗎?現在怎麼說?滾,全給我滾蛋!”
守夜的一聽都要哭了,哀求道:“這年頭少爺攆我們走,不是要餓死我們嗎?少爺,我們真的是盡心盡力地看守,當時我正巡邏轉悠,突然眼一花,有個人風一樣出現在面前。我正要喊,被那人劈面一把抓住,那人的力氣大極了,在他手上我就同小雞一般,半絲半毫的反抗力氣也沒有。那人先堵上我嘴,再把我綁好扔到一旁,然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扭斷大鎖……”
就在這時有人接過腔:“你看到他只用手就扭斷了大鎖?”
守夜的一看,原來是莊主到了,忙垂手說道:“是的,千真萬確,他只一伸手,‘嘎嘣一聲,鎖就斷了,然後一手拎了一袋稻子出來,再一晃就沒了人影,說起來他簡直像個鬼魅一樣。”
眾人一聽齊刷刷打了個寒戰,沈莊主一擺手,說:“這事與你們守夜的無關,下去吧。”
回過頭沈莊主換了一身尋常衣服,不從正門,而是從角門出了莊園,誰也不知他要搞什麼名堂。
沈莊主一路行來一路睜大眼尋找,半天工夫過去了,他臉上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口中忍不住喃喃自語:“難道我猜錯了?不、不會的!”
左轉右轉之下,沈莊主來到了這裡最熱鬧的一個去處,牲畜交易集市,此時人歡馬叫氣味燻人,大夥兒都在忙著交易牲畜,災年人都養不活,小戶人家只有忍痛賤賣牛羊了。
沈莊主正仔細看著,忽然間身後大亂。原來不知何時一隻大公羊受了驚嚇竟掙脫了束縛,瞪著血紅的眼珠子一路狂奔而來,所到之處大夥兒如波浪翻卷一樣忙不迭地讓開道,因為那羊太高大健碩了,怕有二三百斤重,更可怕的是,它頭上的兩隻長角如鋼刀一般鋒利,這要是讓它撞著擦著了,不死即傷。
就在這時沈莊主和大夥兒一起驚呼起來,原來前面赫然出現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而疾如快馬的大公羊正朝小孩殺奔過去,小孩一時間嚇得動也不敢動。
慘劇眼看就要發生,大夥兒眼前突然一花,有人攔在了公羊面前,那殺氣騰騰的公羊毫不減速,頭一低,挺著兩隻角,以雷霆之勢直撞過去,眾人剛要驚叫,羊突然不動了,好像硬生生撞上了一堵厚重鋼硬的城牆──它的一隻角給那人單手抓住了,竟動也動不得!
眾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個兒的眼睛,再看那隻羊,憤怒地大叫著,埋頭弓背蹬腿再撞,那人卻還是好整以暇穩如泰山,目眩神馳中這人發出一聲喊:“給我倒!”
“撲通”一聲響,公羊魁偉的身軀轟然倒地,直砸起一片灰塵──這人竟只用一隻手便扳倒了不可一世的大公羊。
這時賣羊的主人趕了過來,在牢牢綁好羊後,對那人千恩萬謝的,那人只是淡淡一笑,轉身便走。
沈莊主把這一切全看在眼內,臉上頓時一片喜色,當即大步上前攔在那人面前,深施一禮後說道:“壯士,在下這廂有禮了,我叫沈名德。”
壯士聽了眼皮也不抬一下,還要走,沈莊主已從懷中掏出一張票據雙手奉上,說:“壯士剛才的義舉令人佩服,這是我的一點兒小意思,萬請收下。”
壯士依舊頭也不抬,口內嗡聲嗡氣地說道:“救人是分內之事,我要你銀票幹什麼?”
沈莊主搖搖頭,說:“給銀票是玷辱壯士了,這是我親手寫下的一張票據,壯士憑此據,到我莊中可任意提糧食。”
壯士一下子停住了手,接過票據認真看著,問道:“你說的可當真?無論提多少糧食?”
沈莊主微微一笑,說:“無論多少,即使提空也決不吱一聲。”
壯士面無表情揚長而去,也不謝一聲,但沈莊主分明看到他眉毛挑了一下,這就足夠了。
然後沈莊主又在集市上逗留了好半天,其間喝了茶吃了點心,還聽了一齣戲,說實話,自從發現有山匪暗中踩點後,就如同頭頂時時懸了一柄鋼刀,已好久沒有這麼放鬆了,現在,一切可說是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