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敬南據說是唐末劍俠呂少秋的後人,人稱劍痴,家中藏劍無數——既有光華四射的,也有鏽跡斑斑的;既有帶匣的,也有赤裸的;既有長約丈許的,也有短至寸長的……賽過大英博物館,在鵝城算是一奇。
最奇的還是呂敬南家中那柄劍,名曰秋水。你正在說話,拿秋水劍在你面前輕輕一揮,就能將你一句連貫的話斬為幾截。當然,人們只是聽說,從未見過。
呂敬南人也很怪,痴痴呆呆,和他說別的,他彷彿一尊蠟像,眼皮不眨,端坐不動;倘若提起劍,他立馬起死回生,臉上活泛起來。
其時,鵝城有個劍術高手,名叫黃不語。他的春江劍也相當了得,甫一出鞘,泠泠作響。他常和呂敬南探討劍術。有一次見呂敬南興致甚好,他順勢提起秋水劍,呂敬南立馬閉口。黃不語很尷尬。那秋水劍像粒種子,從此在黃不語的腦子裡生根發芽。
1941年,日本鬼子佔領鵝城,帶隊的橋本精通劍術。每佔領一個地方,他就要拿人試劍。到了鵝城第二天,就大貼告示,要拿俘虜試劍。鵝城頓時籠罩在恐怖之中。
黃不語看了告示,先去了名儒關三爺家商量後,又趕往呂敬南家。呂敬南問:“你莫非想刺殺橋本?”黃不語搖頭:“依我的劍術恐難將其斃命。”呂敬南翻翻白眼:“那你還找我幹啥?”一句話臊得黃不語臉紅脖子粗。
黃不語沒有罷休,到處託人,終於找到了日軍翻譯喬二,勸其央求橋本別殺人。人們都覺得他是與虎謀皮,弄不好把命搭進去,都遠遠瞧著。喬二起初還搖著球狀腦袋,八格牙路地嚷著,忽然,黃不語貼近喬二耳語,他才讓黃不語進了司令部。
人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呂敬南也趕來了,獨坐牆角,像尊蠟像。不到一袋煙工夫,黃不語含笑而出:“太君不試劍了。”
眾人不信:“攻佔隔壁馬城,他連試三次劍,每次殺的不下十人。”
關三爺也滿臉狐疑:“橋本有屠城將軍一說。可這回……”
黃不語雙手下按,對關三爺說:“您老說對了,太君不殺人是有條件的。”
“啥條件?”關三爺不知鬼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黃不語笑了笑:“人保住了,啥條件都算個球不是?”
眾人紛紛點頭。關三爺還是不放心,問:“究竟啥條件?”
黃不語向呂敬南努了努嘴:“太君想討他的秋水劍看看。”
本來呂敬南端坐不動,一言不發,正望著司令部高牆出神,忽聽橋本要看秋水劍,他騰地站了起來,臉色陰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黃不語又笑笑說:“只是看看,又不是吃了他的劍,唉,你們瞧瞧。”邊說邊向呂敬南追去,一路跟著進了呂府。
呂敬南就像沒看到黃不語,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黃不語憂心忡忡:“三日內橋本看不到秋水劍,恐怕用來試劍的就不僅是那幾人了。”可是,任他費盡口舌,呂敬南始終不理不睬。這時,關三爺走了進來,幫著去勸,也碰了一鼻子灰。
黃不語和關三爺很晚才離開呂敬南的家,兩人邊走邊嘆氣。黃不語說:“一把劍而已,我倒想以春江劍換那幾條人命,奈何那廝不要。”關三爺捶胸道:“人命啊,莫非還不如草芥?”
三天後,喬二歪戴帽子,一手敲銅鑼,一手牽狼狗,走街串巷吆喝:“太君要試劍啦!太君要試劍啦!”轉了一圈,奔呂府而去。到了門前,卻見呂敬南手捧劍匣,呆坐在臺階上,像廟宇裡的捧劍將軍。喬二欣喜萬分,忙哈著腰,領著他去日軍司令部。
黃不語遠遠站著,摸著腰間春江劍,它即將成為鵝城至尊,心頭暗喜。正瞧著,忽來了一大批荷槍實彈計程車兵,將司令部圍得嚴嚴實實。第二天,黃不語才從一個老人那裡打聽到緣由。
老人那時正送茶水到司令部。橋本望著劍匣眉開眼笑,催著取劍來看。劍匣開啟瞬間,呂敬南身形飄動,隨著利刃劃紙般脆響,橋本的笑聲被斷成幾截,像是公雞打鳴的倒鉤音,嘎……嘎……嘎……喬二滿臉諂笑,湊前去看,又一聲脆響,那笑容在臉上一分為二。幾個衛兵察覺不對勁兒,想拔槍為時已晚,心思還在腦子裡盤旋,頭就落了地。老人說,他根本沒看到劍。
所有這一切,就像一場夢。呂敬南越過數米高牆,飄然而去,就像鵝城從未有過這個人一般。鵝城日軍司令部因抓不到呂敬南,不敢據實上報,只好謊稱橋本暴病身亡不了了之。
夕照下,黃不語踟躕在鵝河岸邊,沉思良久,長嘆一聲,解下春江劍,拋進了湍急的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