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柳

[ 民間故事 ]

日頭初升,沉寂的小鎮升起縷縷炊煙。一條清水河逶迤橫穿小鎮,河岸楊柳樹下,一群婦人並排蹲著,搗衣聲不絕於耳。幾隻紙鳶忽忽悠悠升入高空,底下一群孩子在奔跑笑鬧。不遠處,角落裡,一雙眼睛追逐著高高飛過楊柳的紙鳶,眼神晶亮。

河面上出現一葉小舟,逆流徐徐而行。一位頭戴逍遙巾的中年道士走出船艙,引來不少人側目。小鎮三面環山,與外界基本處於半隔絕狀態,外鄉人甚少,更不要說是道士了。

道人立於船頭,目光越過小鎮直直向後山望去,待收回視線,對著岸邊好奇的眾人打了個稽首,不發一語,退回船艙。

小船穿過小鎮,行至僻靜處靠岸。道人下了船,直奔小鎮的後山而去。下一刻,一位頭頂蓮花冠、手持紫檀柄拂塵的女冠踏雲落在山巔。看著那登山的道人,女冠微微皺眉。道人上了山巔,一屁股坐在女冠身旁,注視著山下的小鎮。

女冠剛要開口,道人搶先道:“哪個是你們算出來的災星,以後的魔頭?”山下,幾個漢子正準備上山採藥,發現半座山都被白雲繚繞。

女冠沉默片刻,抬指一點楊柳堆煙深處。道人望去,是那個躲在角落裡的男孩。

“你要怎麼做?”

女冠默然。

“你下得去手?”道人“騰”地一下站起身,臉上浮現怒意。

“殺一救萬之事,本就無奈。”女冠抬起手中的拂塵。

“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推演結果,去扼殺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道人伸手按下那柄拂塵。

“陸師伯的推演,百餘年來從未出過錯。難道你想看著幾十年後神州陸沉,生靈塗炭嗎?”女冠一雙漂亮杏眼怒意浮現,手中拂塵一揮,將道人震飛出十餘丈遠。

“哪有什麼必然的命數?生命本來就是最大的變數!”道人從地上爬起,懇求道,“讓我試試,再看看那個孩子的心性。”

女冠嘆氣,這個師弟一點兒也沒有修道人該有的樣子。“罷了,這本就是山下事,大不了到時封山百年。”道人舒了口氣,稽首示謝。

女冠如來時一般,踏雲而走。

道人怔然立於山頂,良久,一揮手打散了那繚繞半山的白雲。

又是一年春至,解凍的河面上出現一葉葉小舟,楊柳吐新綠,天上多了幾隻紙鳶。男孩依然躲在角落裡看著紙鳶,再過幾天他就能去私塾了。

有一葉小舟順流而下,上面站著個道人,人們同樣好奇地望去,只不過沒人記得去年他來過。他本想再多呆些日子,只是如今亂世將至,他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等小舟駛出小鎮,道人御風而起,直入青天。道人心中默默盤算,如今的世俗王朝,確有那大廈將傾之勢,已非人力可以挽救,但願這一方小鎮不會被波及。

男孩去私塾啟蒙了,家裡也添了不少新傢俱。男孩的父親有一天在山裡摔傷了,藥鋪那邊又催得緊,已經長高了一頭的男孩,便獨自背起藥筐入山了。男孩剛入山不久,小鎮的官道上出現了一隊人馬。這隊人馬個個被甲執銳,約有四五千人。頭盔幾乎擋住了他們的整個面部,僅露出一雙雙炙熱的雙眸,他們身後一面旌旗在空中飄揚,上面大書一字——義。

男孩不是第一次入山,以前跟父親來過。不過這次他迷路了,直到傍晚才找到下山的道路。男孩急匆匆地奔跑,他想爹孃肯定急壞了。男孩剛出山林,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滔天火海。小鎮街上到處是斷壁殘垣,河水也變成了黑色。男孩繞開烈火濃煙,衝回家中,就見父親渾身是血,被懸空倒掛於屋頂;母親趴在門檻上,麻布衣衫被撕得粉碎。地上有個只剩一半的紙鳶,一截斷柳。

火海深處,響起一陣淒厲嘶吼。

山間道宮,道人在門口見到了女冠。

“如何?”女冠淡然問道。

“那孩子對世界充滿了希望和善念,我不相信他會成為那所謂的災星。”

“不是所有人都能永遠對世界保持善意和希望的。”

“只要那個孩子一直生活在小鎮,就不會有什麼問題。”道人自信地轉身準備下山。

女冠嘆了口氣,同樣轉身,只不過是走回道宮。山下之事,修道之人本就不應該過多插手,這是規矩。更何況如今天下之亂勢,已非他們所能扭轉。

一陣春雨,澆滅了大火。小鎮成了一片廢墟,與那變黑的小河一樣,死寂沉沉。許久之後,廢墟外,又來了一夥人。那群人高舉一面旗幟,與其說那是一支隊伍,更像是山賊。

“頭兒,這是誰幹的?怎麼比我們更像強盜?”一個徒步行走扎頭巾的漢子問騎馬的漢子。

“天曉得。”騎馬的漢子撇了撇嘴,“還有,叫主公!我們已經是義軍了,不是山賊!”

“好的,主公。”漢子點點頭。

騎馬的漢子一揮手:“你們再去搜一搜。”

“主公,這裡有個娃兒!”有人高呼。廢墟里,一身黑灰的男孩低垂著頭跪坐,一動不動。

騎馬的漢子下馬來到男孩身邊,用腳輕輕踹了踹。男孩慢慢抬頭,眼眸空洞。漢子與男孩對視了很久,拍拍男孩的頭,說:“好好活著,以後要是遇上那些狗孃養的玩意,別讓他們活!”

漢子縱身上馬,高聲下令:“走,去和聯軍會合!”走出十里地,騎馬漢子一回頭,只見男孩赤足狂奔,遠遠地跟在後面。他笑了,吩咐身邊一個扎頭巾的漢子道:“給那娃一杆矛,要是提不起就給老子扔回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男孩得了上天饋贈,是傳說中的天生神力。

十餘載後,世間多了一個喜歡屠城的將領。有個道人,耗盡修為,度化那些無辜冤魂,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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