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裡的船頭,站立著兩個人。
一個人高大、偉岸;一個人瘦小、猥瑣。他們想著各自的心事,迎風遠眺。
高者是慶忌,吳王僚的公子。自從父王被刺殺身亡,復仇的火焰一直在心裡升騰。眼下他帶領著大軍,要討伐那個王位坐得不怎麼磊落的公子光闔閭。
矮者名叫要離,漁人出身。他現在的身份,是慶忌的隨從親信。他的右臂只剩空空的衣袖,隨風呼啦啦飄蕩。
慶忌踏著要離的身體,昂首走上船頭的高臺。要離的目光隨慶忌的身影延長,投向遠處的要家墩。那是他的家鄉,他打魚曬網的地方。如果不是遇到一個叫伍子胥的人,他現在應該在那片海風裡網魚。
伍子胥這人太會忽悠了,明明是自己父兄被殺,心懷私仇,卻硬是拍著胸脯到處說,我們要推翻舊世界,打出一個新世界。正好,闔閭有篡權奪位的野心,兩人自然一拍即合。
但是,要離的參與卻單純得多。
當年,伍子胥使出詭計,派專諸用魚腹之劍刺死吳王僚,把闔閭扶上王座。伍子胥也享受到該有的榮華富貴。靠這種手段上來,闔閭的心不踏實啊。他知道,在吳衛邊境,一個人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這個人正是慶忌,吳王僚的公子。
伍子胥進一步挑唆,何不除去此患?
闔閭卻有些猶豫。你們不知道啊,慶忌這個人,他奔跑能逮著麋鹿,跳起來能抓住正飛的小鳥,面對萬箭齊射,他都能一一擋住,誰能殺了他?
伍子胥說,臣薦一人,必能。
要離被帶來了。闔閭一見,很是失望。
此人身高也就一米六不到吧,相貌醜陋,瘦了吧唧,別說讓他去對付慶忌,一陣風颳來,他就有點站不穩。
伍子胥看出闔閭的心思,說,大王,別看他表面弱不禁風,貌不驚人,卻有過人的本領,椒丘祈就死在他的手裡。
說起椒丘祈,那是無人不曉的牛人啊。椒勇士和水神大戰三天三夜,以瞎一隻眼的代價戰勝了水神。這樣一位勇士卻讓要離三言兩語給活活氣死了。
闔閭來了興趣,問要離,你真能殺了慶忌?
要離虔誠地匍匐在地上,像被誰扔下的一件破爛衣服。他說,小人能一試。
不久,吳國發生一件爆炸性新聞,漁夫要離刺殺大王,犯下死罪,被砍下一隻手臂後跑掉。大王因此遷怒於他的妻兒,一把火將他的妻兒在大街上點燃,焚燒了。
拖著一隻胳膊的要離,投靠了慶忌。
敵人的敵人就是戰友。慶忌接受了他。要離成了慶忌亦步亦趨的隨從親信。
一隻河豚躍出水面,搖擺一下腰身,又扎進水裡。要離諂媚道,大王,江魚出水,好兆啊。
慶忌沒動聲色。他對戰勝對手充滿自信。一連幾場勝仗,讓他看到了奪回王位的曙光。也許不到一年半載,那個金色的王座,就會回到自己的屁股底下。
一股斜風吹來,岸邊的衰草滾了幾個波浪。船頭的要離就像一縷衰草,也差點撲倒下去。
誰都想不到,就在他要倒下去的當兒,這個卑微的侍者卻飛了起來,從腰間拔出短矛,藉助風力刺穿了慶忌厚實的胸膛。
船上一陣大亂。
慶忌無愧於勇士名號,在他被刺的瞬間,猿臂一伸,便把矮小的要離抓在手中,倒提足踝浸入大江。
要離已是狼狽不堪。但是,這小子並無懼色,而是一陣陣狂笑。
眾兵士一擁而上,吳鉤鋒刃早已架在要離的脖頸,只等慶忌一聲口令,或是一個暗示,要離的腦袋就會滾落江中。不要殺他。慶忌竟然阻攔。放他去吧,讓他求名得名。不管怎樣,要離今日敢刺殺於我……總是一條漢子,今天……死一條好漢已經夠了。
慶忌說罷,雙手握住矛柄,用力向外一拔,一股紅色液體噴射而出。他隨手一甩,短矛穩穩地紮在船桅上。
誰也沒料到,要離一個翻身,將僅剩的左臂朝船桅上抖動的短矛狠狠一劈,手臂應聲而斷。他大笑一聲,仰天說道,我為取信慶忌,請吳王斷我手臂,殺我妻兒,焚屍揚灰,是為不仁;既已取信慶忌,為其重用,卻以下弒主,是為不義。如今大事已了,我這不仁不義之人還有何臉面活在世上?
說罷,猛地一甩頭,脖頸劃過插在船桅上的短矛鋒刃,立時氣絕。
他只想要個勇士的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