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貫滿盈的匪首鄭大鬍子,其實沒有鬍子,尖尖的書生臉,白得很。只因他每次帶匪出山的時候,都弄一假鬍子密密麻麻地糊在臉上,打眼袋底下便是黑乎乎一片,壓根兒看不清臉,故而有此稱呼。所以,當他不粘鬍子一臉本色地去老街晃悠,或擠在人堆子裡看雜耍,或窩在茶樓子裡聽戲,甚至在青樓裡閒晃時,誰能想到,這個眉目清秀的爺們兒,就是那個曾經吃人心、剝人皮的土匪鄭大鬍子呢。
這一天,鄭大鬍子從老街回來,一身的怒氣。一路上,鄭大鬍子揮舞著鞭子,把沿路的草樹抽得噼啪響。就在剛才,在老街城門口,他看到了自己的懸賞告示。
看到自己的懸賞告示也沒啥稀奇,這方圓百里,哪個城門口,不貼他鄭大鬍子的告示?以往,鄭大鬍子縮在人群裡,還經常饒有興致地端詳告示上鬍子拉碴似雷公一樣凶神惡煞的畫像,和自己哪裡像、哪裡不像,同大夥兒一道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一番。但這一次,有所不同。這懸賞告示裡,不但有他,還有他手底下的二當家的。更讓他倆眼冒火的是,懸賞他的銀錢,竟然沒有二當家的多!並且,相差還很大!
圍觀的人們說啥的都有,言語中,無外乎是猜測他鄭大鬍子失了勢,沒有以前能耐了。鄭大鬍子聽罷,幾次想躥上去把告示撕下來,終究還是壓住了心裡的火,在人堆子裡一頓亂撞,抽身而去。
賞金的事情,早晚會傳到山寨裡。鄭大鬍子想象著寨裡的兄弟得知自己脖子上這個頭,遠沒有二當家的值錢,會咋想?會咋說?
鄭大鬍子永遠不會忘記,二當家的上山入夥那天的表現。
照寨裡的規矩,但凡新人進山入夥,都要“過堂”,為了試試新人的膽量。“過堂”的儀式是很苛刻的,乍看,簡直就是在賭命!所謂“過堂”,就是讓新人頂個半臂高的瓦罐,往前走十步,而後轉過身,面朝鄭大鬍子,不許閉眼。一切就緒之後,鄭大鬍子一鏢射去,瓦罐應聲碎落。這時,鄭大鬍子會讓手下去摸摸新人的褲襠,看他有沒有尿褲子。如若摸起來溼漉漉的,就會給你一碗酒,喝完下去吧,山上這碗飯不是你能吃的。當然,這裡所說的下去,指的不是回家,而是下黃泉!我鄭大鬍子的寨子,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反過來說,如果挺住了,接下來,磕頭跪拜,喝酒吃肉,從此就是寨裡的兄弟了!“過堂”這事兒,一舉兩得,既能讓人看到新人的膽量,又能讓新人見識見識他鄭大鬍子這口冷鏢,讓新人心服口服,從此跟著鄭大鬍子老老實實地幹吧!
二當家的當時的表現,讓寨裡的兄弟談論了足足一個月。自打有了這個山寨,大夥兒還從來沒見過這麼橫的新人!
鄭大鬍子讓人給他一個瓦罐頂頭上,二當家的知道里頭的規矩,笑了笑,說了聲,等一下。
只見二當家的把腰間的布條一抽,三兩下,就把衣服脫了,光著膀子。而後,二當家的對著滿寨的兄弟,面不改色地伸了個懶腰,雄赳赳地站在那裡。那股傲視群雄的精神勁兒,讓在場的爺們兒倒抽了一股冷氣。
這時二當家的把瓦罐頂到了頭上,笑眯眯地瞅著鄭大鬍子,說:“來吧。”
鄭大鬍子哼笑一聲,沒說話,而後大吼一聲,把手裡的鏢猛然一送。大夥兒立刻往二當家的頭頂上看去,本以為瓦罐會應聲而落,不想,那瓦罐紋絲不動,細看,鏢還在鄭大鬍子手裡,原來是鄭大鬍子虛晃一鏢,想嚇唬嚇唬他的。
換了別人,早就尿褲子了。可二當家的,絲毫不為所動,不僅如此,二當家的還往後退了幾步,像在挑釁,想要試試鄭大鬍子的手上的絕活。
此後,鄭大鬍子唬了二當家的幾次,二當家的仍舊面不改色,一直直挺挺地立在那裡。大夥兒不禁為二當家的拍手叫好,叫喊聲震得山鳥四處飛散!
這二當家的,人還沒進寨,早已經把寨裡的兄弟給弄服帖了。
這些年,論能耐,二當家的不在他鄭大鬍子之下。平日裡,猜拳、喝酒、騎馬、摔跤、掰手腕子,二當家的樣樣數第一。要知道,在山寨裡,能猜拳,能喝酒,能摔跤、掰手腕子,那就是了不得的能耐!最能拉攏兄弟!而他鄭大鬍子,兩碗酒便找不到北,勁兒也沒二當家的大。雖說使一手好鏢,百發百中,但終究感覺矮人一等。前不久,他鄭大鬍子騎馬跌傷,沒法理事,那些日子裡,都是二當家的帶人下山去,難不成他們揹著自個兒,幹出什麼名堂來了?
想到這裡,鄭大鬍子不走了,就近坐在一個大青石上,捏著手裡的鏢,眼睛看著一個地方出神,頗有幾分寒氣。
幾天後,鄭大鬍子讓二當家的帶幾個兄弟去一個地方綁票,去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官兵,寡不敵眾,當場就被砍了腦袋。
二當家死的那天,鄭大鬍子哭得像個淚人。
二當家的死後不到一年,鄭大鬍子的山寨被官府夷為平地。鄭大鬍子至死也想不到,之前那個懸賞告示,是新來的知府故意安排的。早先,那個知府在魯北做官時,就用這種法子,成功拆散過一夥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