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

[ 民間故事 ]

一、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羅貫中此段論述可謂精彩。”象耳手執書冊,搖頭晃腦,“而今我等便是隱龍,一朝建功,就可變身為真龍,揚名天下,流芳百世。”

“怕不是流芳百世,而是遺臭萬年。”鷹爪冷冷道,“你似乎很盼著那件事,看來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說什麼?”

“名為象耳,離得這麼近還聽不清楚,起了個好名字。”

“鷹爪,我看你這幾日是閒坐太久,皮肉生癢。”象耳丟開書冊,推座站起,高大的身軀如鐵塔直立,“正好先拿你試試手。”

“勸你坐好。”鷹爪冷笑,“你這條廢命怕是沒人肯出錢買,我容你活著動嘴。但你若再靠近聒噪,就算白白髒了刀我也定會出手。”

“哈,試試吧!”

“別吵了!”鹿角怒道,“還沒屠龍,先要窩裡鬥嗎?你們好厲害,行動起來再抖威風如何?”她面容其實頗美,但眉頭緊蹙,唇角緊抿,被一副心事重重的多思彎皺之相遮蓋不少,顯然已經很長時間未有笑顏。

鷹爪瞟她一眼,冷哼蔑道:“這裡何時輪得到你說話?半點本事沒有的娘們,真要屠龍派得上什麼用處?好好保住條命吧。”

鹿角聞言,嘴抿更甚,修長細直的玉指原本捏著兩枚銅錢上下轉圈把玩,這時突然彈出,激射鷹爪。

鷹爪剛說完話,這一枚銅錢就飛到近前,正正瞄準的是未閉之口,取位極準,由不得他臉上不閃過訝色。抬手應付時,另一枚掩藏其後的銅錢悄無聲息趕上,且追撞時機分寸把握得如此合適,暗器修為可見一斑。

鷹爪瞬間仰頭避開,銅錢幾乎是擦著他面門飛過的。再坐直時,他面上已不帶半點輕視,張開左手,枯瘦精韌的五指猶如真正的鷹爪,抓著那另一枚銅錢。

“哈哈哈哈,小娘子好俊的功夫。”象耳大笑,“雖不知你師出何門,能同去屠龍也是緣分難得,今後江湖再會便算是舊交情了。”

“我和你們沒交情,也不必有。”鹿角看都不看他,說話時面無表情,只從聲音聽出恨意,“我只要殺掉那人,報仇雪恨!”

餘目睹眼前情景,深有感慨,這裡幾人素不相識,甚至連彼此姓氏來歷都不知曉,就甘願身處此間,結成隊伍,著實怪異不諧。一切只因餘等有同樣的目標,只為去行刺那個身份尊貴至極之人。

二、

餘本不願參與此計劃,那人身邊護衛成群,出擁入圍,金牌護衛十二人,均是頂尖角色,此去難比登天,九死一生。奈何身不由己,既被選中,就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咬牙而上。

“這計劃,名為屠龍。”主子揹著雙手,仰頭嘆道,“龍為天下至尊,所指何人,不消再說你也明白。今次我召集幾人,俱為江湖頂尖好手,各有所擅長。互補長短,安排周詳,力求一擊成功。”

“是!”

“領頭人是個奇才,你到那邊後,一切聽他吩咐。”

“是!”餘隻說一個字,也只能說這一個字。

“從此刻起,你已無名姓,就更名’魚鱗吧。傳說龍有九似,其實正因龍本虛無,借飛禽走獸體察各物,才能拼組成形。你們各以龍身上一物做名號,大家也好有個稱呼,我為你挑了最合適的。”主子轉頭回望,餘能感覺到,他是在看追隨自己多年的屬下最後一眼。

是,從此餘便是魚鱗。面前幾人身份也再無意義,只是象耳、鷹爪與鹿角。還有那屠龍計劃中最緊要的領頭人,駝頭。

餘僅見過駝頭一次,半炷香工夫,但已足夠,足夠看懂他是這裡最出類拔萃者,屠龍大計非他率隊不可。

那天他踏進屋內,環視餘等,只問一個問題,“你們為何要來入夥屠龍?”

“大丈夫當佩戴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象耳昂然答。

駝頭頷首不語。

“因為有人出錢,出夠多的錢。”鷹爪漠然道。

駝頭微微一笑。

“昏君害我全家上下,此仇不共戴天!”鹿角切齒。

“你呢?”他最後問餘。

餘苦笑:“這是命令,並無緣由。”

“好。”駝頭閉目,再睜眼精光頓生,“象耳,聲勢十足,內外兼修,你可做我方擎天棟樑,正面相抗,但需謹防暗箭傷人。鷹爪,氣息隱秘,答語流暢,你可為本方遊擊者,側面突襲,但需小心被圍難脫身。鹿角,抑揚頓挫,節奏最佳,你就做應援者吧,適合身藏暗處,切不可暴露方位。”

幾句話聽得三人目瞪口呆,這只是第一次見面。

駝頭最後對餘說:“魚鱗,果然似魚入水,因勢隨流,你與我同做箭矢,尋機屠龍。”

“是。”餘習慣性答道,出口便覺不妥,這個字餘向來只對主子說過,於是補話問,“需提防什麼?”

“你最清楚自己需提防什麼,不必問我。”駝頭言罷,半刻不多留,轉身離去,“隨時準備,等我訊息。”

現已過了三天。這三人如同牆角那堆被強行混制的黑火藥,愈發焦躁,一觸即燃。

鹿角顯了這手暗器後,餘以為鷹爪定會還擊,但他沒有。他捻著接住的那枚銅錢,拋起。銅錢急速轉圈,落在桌面上仍不停轉,許久方止。

“背面。”鷹爪淡淡道,“時運不濟,但願今天他也不要來。”

象耳復又拾起書冊:“你還信卦?行走江湖靠自己本領,卦有何用?”

“我希望他快些來。”鹿角直視窗外,“我已等不及了。”

話音未落,門悄無聲息開啟,駝頭那道只聽過一次就決不會忘的冷峻聲音傳來:“時機已到,今日行事。”

三、

舊林寺位處皇城南郊,路近易行,是皇族踏青常去之所。今日又是佇列排開,車馬貫行,佔據主道。行人紛紛趨避,又不免議論華蓋車內所乘是哪位權貴。

侍衛長表情嚴肅,緊拉馬匹韁繩,目光四處逡巡,不放過周圍一點風吹草動。車內所坐,乃是當朝天子,不容分毫有失。十二金牌護衛傾巢而出,只為保此行周全。

副侍衛長驅馬近行,低聲道:“前方林木茂盛,我已差子衛前去查探,回報無事。”

“好。”十二金牌護衛以地支為名號,子衛如鼠,鑽天遁地無所不能,正是探路的行家裡手。侍衛長稍稍放心,傳令左右不得停步,需一氣穿過樹林。

正行進間,遠處似有誦讀聲傳來,軍士難免分心,又不敢問,只管護擁輦車悶頭前進。侍衛長覺出不對,但此時不宜停頓,頭一擺示意醜衛往聲源處看看。醜衛得令,轉馬而去。片刻後,只聽他一聲慘呼,叫到一半戛然而止,再無音訊。

這回所有人都知道有刺客來襲,一時間停車駐馬緊盯那邊。侍衛長正待指揮,另一側崩裂巨響,幾株圓木與許多碎石飛濺,成片朝輦車撲蓋。不用等號令,剩餘十大金衛各施手段,拼命保護輦車。卯衛身為女子氣力較弱,抵擋不住沉重的圓木,上臂彎折痛叫出聲,跌下馬去。寅衛與她搭檔數年,情切關心,急忙下馬要救,卻不料林中突然揮出一刀。

寅衛使長槍,步戰不易施展,只好雙手橫握格擋。第二刀又至,更難招架。寅衛勉強應付,第三刀又來。

“嘿!”寅衛眼見不利,索性平推槍桿甩壓過去,旋即棄槍騰出手來揮拳。他鐵拳練了十年,自信不輸給拳術一流高手,哪知揮到半途竟然被對面那人一爪抓住,動彈不得。

“你拳硬還是我爪硬?”鷹爪冷笑,爪力全出,“咔嚓”一把扭斷寅衛手腕。

“圍陣!圍陣護駕!”侍衛長躲開碎石,總算能發號施令。然而這陣爆破不止傷人,更要命的是掀翻林徑,斷木石塊阻塞,幾乎將輦車後的步兵盡數隔離開。一員壯漢手執兩丈長矛,大笑揮舞,如巨象般卡在障礙重重的要塞處,簡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軍士雖多,急切間哪裡過得來,車邊此際只餘數十人而已。

辰衛見狀怒喝,飛撲鷹爪,半空就連出三刀。他與寅衛並稱龍虎衛,是金衛中兵刃招式最強的兩人。鷹爪陰森森地笑,撇下寅衛揮刀再戰辰衛。此人爪功厲害,刀法卻還是稍遜一籌,辰衛逐漸佔據上風,正有安意,忽覺不對,身側有暗器破空聲,急忙閃避。

這是飛鏢,還是彈子?不會等他有機會看清了,這暗器在他身邊分擊變向,上下打他十幾處,縱有三頭六臂怕也應付不來,辰衛悶哼倒地。

巳衛早看出暗器來路,可惜提示不及,氣得罵道:“狗賊,玩陰的我陪你!”滿身暗器齊往這邊招呼。

餘發覺鹿角沒有轉移位置的意思,似乎想與他鬥暗器,不由得搭住她肩頭:“不可戀戰,快離開這裡。”

鹿角訝然看餘,不過還是聽話地撤到另一處,趁卯衛搖搖晃晃起身,一鏢射中她右腿,那據稱輕功一流的女子剛站直便又倒了下去。

餘舉目在林中找尋駝頭身影,至此所有情形都與他預計相符,不得不服。隔斷軍隊,由象耳把守關鍵,以長擊短,分破各金衛,屠龍計劃竟進行得如此順利。接下來就看他何時出手,直搗黃龍。

侍衛長親自去戰鷹爪,鷹爪當然不是對手,且戰且退,連遇險招,險象環生。餘為他提心吊膽,緊捏把汗,原來即便毫無交情,為同一目標盡力的時刻,也會不知不覺視為夥伴。

“你行不行?別丟了小命。”象耳扭頭看到,挺矛欲助。

被鷹爪惡狠狠地罵回去:“管好你的事!”鹿角焦急不已,以目詢問,餘輕輕搖頭。一切只為屠龍,做好各自分內事,自然成功,駝頭所言甚是。

相信他,相信這個計劃。

侍衛長再進一招,鷹爪的刀已脫手飛去,憑雙爪抵擋。旁邊午衛趁機一劍刺中他肋下,正欣喜時,眼前一花,黑影從天而降。

午衛心中一凜,急忙舉劍去迎,卻只是一團雜物,再想收劍已遲,鷹爪暴起探手掐住他咽喉,下一瞬他就沒了呼吸。十二金衛折損過半,侍衛長將這股怒意都聚在掌心,決不容鷹爪逃過這招。卻聽地底“撲”的一聲輕響,一人憑空冒出,低頭只見自己小腹被劍捅個對穿。

駝頭渾身沾泥帶土,他潛在這裡應有很久了。侍衛長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繼而仰天倒下。

“你出來得忒慢。”鷹爪捂住肋下傷口,“我已在心裡罵娘百遍。”

“是你引他來的位置不對。”駝頭答,“還有,我曾與你說過,小心被圍,你為何不聽?”

“不用你管。”

“隨你吧,你的死活與我無關。”駝頭抬劍,“接下來,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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