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士九歲那年,臘月,他弟弟病了。
弟弟不到兩歲,小名“阿奴”,剛會喊“哥哥”。起初是發熱不退,繼而抽搐昏迷,小臉忽而赤紫,忽而慘白。找大夫看,大夫說得用蛇皮、蟬蛻各二兩,碾碎成粉,再以雪水煎服可愈。還說蛇皮要剛蛻下來的才好。
問大夫,臘月哪裡有蛇?大夫說,那誰知道。
有鄰人說後山有蛇,只是冬天都匿於土內,得挖。金道士他爸就帶著他去挖蛇。挖了四天。第五天,金道士睡過頭了,一睜眼已經日上三竿,他趕緊爬起來找爸。爸哪也沒去,就站在外邊,爸告訴他,今天不用挖蛇去了。金道士問為什麼?爸吁了一口氣,說弟弟半夜死了,已找蘆蓆裹了,託鄰人去拋了。
九歲的金道士就哭了,哭著說:爸我起晚了,對不起爸,我起晚了。
金道士家鄉的風俗,嬰兒夭折不可入土,夏季就投入河中順水而去,冬季就拋至河灘的枯草之中。
第二天,金道士天不亮就悄悄起來了,他自己跑到那片河灘,在枯草中找到了被蘆蓆裹著、已結了冰的弟弟阿奴,把他抱到遠處的一株大樹旁,刨了個坑,將他埋了。
金道士心中有事,獨自在酒樓飲酒,忽見樓下一綠衣少年騎馬來,衣衫招搖,馬快人輕,翩然而至。門前繫馬,徑上樓來,就坐在金道士旁邊一桌,也是獨飲。少年面白如玉,皓齒明眸,舉手投足灑脫動人。
金道士見他好看,忍不住瞧他。少年一笑,邀他同飲。
二人便攀談起來,少年似乎也是個讀書之人,跟金道士談詩論道,講玄說古,都不外行。金道士心下覺得投契,少年也笑嘆相見恨晚,直到二人下樓分別,綠衣少年上馬,仍是依依不捨。二人都已半醉,金道士說賢弟慢走,少年說多謝兄長。
金道士說:嘿,分明你付的酒賬,謝我幹什麼?
少年一笑,說:哥,謝你當年埋我。
金道士一愣。再看時,少年已策馬翩翩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