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之心

碧潭村之所以叫碧潭村，是由於村後的山腳下有一個深潭，面積雖不算大，但潭水碧綠四季豐盈，人走在潭邊直覺得寒氣逼人，誰也不知道潭水究竟有多深。

碧潭村一貫十分平靜，但是忽然間鬧翻了天。本來城裡有個國民黨大員的家被小悄悄了，刑警隊跟蹤小偷一路追到潭邊，那小偷無路可逃，情急之下竟跳進了碧水潭。小偷本想游到潭那兒再逃之夭夭，誰知他身上偷來的金條太重了，加之潭水太深，吸力太大，成果小偷撲騰著沉了下去，半天連個泡也不冒一個，大夥只能眼睜睜看著，誰也不敢下水。

那大員當即請會潛水的下潭──倒不是找小偷的骸骨，在那種兵荒馬亂的年代裡，死個把人又能算什麼事──大員要找的是金條。那金條究竟有多少？大夥雖不知道，但從小悄悄的包裹那沉甸甸的樣子看得出來，至少有幾十斤。

但是大員失望了。十里八鄉會游水潛水的人很多，可沒有一個敢下到碧水潭內的，無論大員出多少賞金。原因只有一個：潭水太深了，莫測高深，完全無法潛究竟部。實際上每年都有人在潭水內淹死，這更增添了一絲恐懼氣息。

大員正急得抓耳撓腮，有人通知他碧潭村有個潛水高手，由於水性太好，所以大夥都忘了他的本名，就叫他水鬼，聽說此人能在水中生活三天三夜，水底睜目抓取東西如輕而易舉。

大員大喜，當即讓人叫了水鬼來，卻見水鬼是個三十開外瘦骨嶙峋的漢子，長手長腳臉長似馬，倒真有幾分鬼樣。水鬼一聽說要他下潭撈東西，當即把頭搖得像搖晃鼓似的，說：“長官，這潭是人能下的嗎？我不下！”

大員要挾說：“水鬼，你下去撈到金條，我自會重重賞你；若推三阻四，等候你的只有坐牢一條路，我就說你跟那偷金條的小偷是一夥的。”

水鬼一伸手，說：“銬上我吧！我寧可坐牢，也不下潭，由於下去也是個死。”

大員一揮手，刑警隊拿起手銬就要上前。這下子鄉民們不幹了，個個搶上前嚷道：“這叫什麼事？人家不願幫你撈金子就要抓人，你們比土匪還狠哩。要銬，連咱們一同銬了。”

大員大怒，拔槍吼道：“你們這是想造反嗎？信不信我斃了你們！”

答覆他的是鄉民們噴著怒火的眼睛。大夥見大員和刑警隊拔出槍，不只不退，反而齊刷刷上前一步。

這時大員的一個高參攔住了大員，高參低聲說：“這事暫時就算了吧，咱回頭再想辦法。自古以來這兒就民風強悍不服王法，窮山惡水出刁民嘛，萬一事情鬧大了也不好拾掇。”

大員聽了只得恨恨地收起槍，色厲內荏地吼道：“窮鬼們，你們給我等著！”

回過頭有人問水鬼為什麼不下去撈金條，水鬼一臉鄙夷地說：“我幫他撈？他姨太太就有七八個，金條那麼多哪兒來的？還不是在咱們小民頭上橫行霸道搜刮來的。甭看他在咱們面前神氣，可一碰著日本人當即屁滾尿流。我呸，什麼東西！”

大夥正擔心大員會報復，誰知壞了，天變了，日本鬼子打過來了，大員雖說顧不上報復碧潭村，來了個落荒而逃，可大夥的日子更難過了。

隨後，一小隊鬼子在第一時刻來到了潭邊，本來有憎惡的奸細翻譯官通知了鬼子潭水中有沉金的事。

這支鬼子隊伍沒有潛水兵，但他們有機器，叫什麼抽水機，一拉繩子就轟隆轟隆地響了起來，聲勢很是嚇人。大夥遠遠地瞧著，心想這個洋機器會抽乾潭水嗎？要是金子被鬼子得到可就太糟了。只有水鬼抱著雙臂一臉不屑地瞧著。

那抽水機公然厲害，跟著轟鳴聲，潭水被“嘩嘩譁”地抽了上來，但是，半天過去了，那潭水的水位竟絲毫沒有下降，這是怎樣一回事？

鬼子們大眼瞪小眼，水鬼卻悄悄笑了，小聲對身邊的鄉民說：“這潭水下通大海，鬼子想抽乾，做夢哩。”

大夥一聽也快樂地偷笑起來。誰知正笑著，壞了，跟鬼子一同來的翻譯官指著水鬼對鬼子低聲說了幾句。那翻譯官是本地一個地主老財的兒子。水鬼一驚，情知不妙，但來不及了，幾個鬼子凶神惡煞般撲過來，一重用槍逼住了水鬼。

翻譯官神氣活現地說道：“我說水鬼，你發財的機會來啦。皇軍說了，只需你肯下水撈出金子，就大大地給賞。”

水鬼齜牙一樂，說：“我倒是喜愛賞金，可得有那個命得到啊。這一下水我還能上來嗎？”

翻譯官火了，叫道：“你的本事皇軍不知，我還不知？聽著，你要是不願下水，皇軍說了，先槍決你的老爹，再槍決你，最終把窮鬼們通通槍決！”

一聽這話水鬼猶疑了。就在這時他爹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說：“兒子，你要是幫鬼子撈金子，也便是幫鬼子殺咱們我國人，那你便是大逆不道，別說咱家祖宗八代饒不了你，便是我做了鬼也饒不了你！”

水鬼苦著臉說：“但是，我不撈的話，他們會殺了你的……”

老爹大聲叫道：“這個死結，我來解！”

話音一落，老爹竟做出一個驚人的行為：舉起石頭就砸鬼子！一聲槍響，老爹一頭栽倒在血泊中。

水鬼眼睛一下子充了血，吼道：“狗奸細，你殺了我吧！”說著撲向那翻譯官。鬼子大怒，手指搭上扳機，槍聲再次響了。隨即爆豆般的槍聲響成一片，可水鬼和鄉親們安然無恙，倒下的是鬼子，翻譯官更是被打成了馬蜂窩，是有人私自開了槍！

鬼子驚叫起來，當即尋覓掩體反擊，但是這回他們面臨的對手厲害極了，一場戰役很快結束，一小隊鬼子被全部消除。

直到這時鄉民們才敢爬起身，發現救下他們的是一隊身著灰軍服的兵士。這支部隊叫八路軍。

八路軍當即駐守下來，可他們駐守在村外，並不進村擾民，他們進村找吃的也不是強奪硬要，而是拿大洋清清爽爽地買。這是一支以前從未見過的戎行。

不久增援的鬼子殺氣騰騰地趕來了，八路軍憑藉碧潭村險峻的山勢打得鬼子丟下很多屍體，難堪而逃。水鬼和鄉民們不想冷眼旁觀，忙過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上忙的，這一瞧使得大夥驚奇不已。本來八路軍傷亡也很大，此時正醫治搶救著，但是傷員相當缺醫少藥，別說一般的小手術沒有麻藥，便是截肢這樣的大手術竟也沒有麻藥！而兵士們吃的更差，基本便是一丁點兒的雜糧加野菜果腹。

便是這樣的戎行在跟裝備精良的鬼子浴血奮戰！

水鬼靜靜看著，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什麼不吃好點兒？為什麼沒有藥？”

一位八路軍班長答覆道：“沒辦法，沒錢啊！”

水鬼想了半晌，猛地站起來用力一拍胸脯，說道：“我有辦法，跟我來！”

水鬼和鄉民們當即領著兵士們來到潭水邊，說：“我是水鬼，能潛好深的，這水底有好多金條，我下去幫你們撈！”

兵士們驚叫起來：“不可，這潭水這麼深，跳下去會死人的，你水性再好也不能冒這個險！”

水鬼一聽胸膛滾熱，一把撕了衣服，把胸脯拍得啪啪響，拍得通紅，大聲道：“舊戎行逼我下去，日本鬼子也逼我下去，只有你們不只不逼我下去，反而不讓我下去，就憑這句話，就憑你們殺鬼子為我爹報仇，這潭我是下定了！定心，我必定安安全全地撈出金子，算是咱們碧潭村人給你們的一點兒心意！”

兵士們一再阻攔，可哪裡攔得住。眼見著水鬼找來兩支長竹篙，再牢牢地接起來，說：“我試過，潭水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深，這兩支竹篙連起來就夠到水底了。”

水鬼說著找來一圈麻繩，把繩子一頭在竹篙底部打了個死結，兩個兵士把竹篙漸漸往下捅，不一會兒公然插到了底。水鬼把麻繩那頭扣在腰上，對兵士說：“你們必定要抓牢竹篙，死死捅著。潭水太深，我水性再好也潛不究竟，只有抱著竹篙順著竹篙下去，才幹潛下去。如果我找到金子就搖竹篙，你們立刻提竹篙，這樣我就能順利出水了。”

有兵士獵奇地問道：“那老鄉，你帶繩子幹什麼用？”

水鬼一笑：“當然有用了。”說著便“撲通”一聲跳了下去。大夥提心吊膽地看著，兵士們大喊：“老鄉，當心點兒，寧可不要金子，也要注意安全！”

水鬼一允許，抱著竹篙義無反顧地潛了下去，一眨眼不見了蹤跡。

時刻一分一秒地消逝著，岸上鴉雀無聲，個個把心提到嗓子眼兒，氣氛令人窒息，但是竹篙一直沒有搖動。

又過了一會兒，班長斷然喝道：“不對，沒有人能潛水這麼長時刻的，快出水，不論金子了，咱們只需人！”

大夥一聽當即七手八腳地來提竹篙，哇，好沉，如同竹篙底部掛著什麼重物。大夥心臟怦怦直跳，手上一重用力，竹篙出水的速度當即加速。

出水了，出水了！

難怪竹篙這麼重，本來底部繫著一個人和一個包裹，是水鬼和一包裹黃澄澄的金條！可水鬼一動也不動，本來早活活淹死了。

大夥登時失聲痛哭，理解了，全部全理解了！

潭底之深絕不是人類所能潛究竟的，即便潛究竟也不能待太長時刻。身為水鬼，他當然知道這全部，所以早抱定了必死的決計。他在潭底摸到金子後，必定已支撐不住了，他實在沒力氣浮上來了。為避免金子掉落，他竭盡最終的力氣把金子系在了繩子上，然後就失去了認識。這便是他帶繩子潛水的目的。

在鄉親們的哭聲中，兵士們把水鬼當心平放在岸邊，一同脫下帽子。班長低聲說：“老鄉，咱們知道你為什麼肯不管性命撈金子，是由於咱們在為你爹、為我國人報仇。老鄉，你定心，咱們必定多殺鬼子，必定把鬼子趕出我國，為你報仇！”

兵士們和鄉親們擦乾眼淚，大聲吼道：“多殺鬼子，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