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承濟堂

[ 民間故事 ]

1、少奶奶

民國年間,北洋政府治下的熱河都統承德府有一家老字號藥鋪,叫承濟堂。承濟堂的老掌櫃姓楊,他為人厚道,急公好義,偏偏兒子楊濟是個敗家子,人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楊趴蛋”。

這段時日,老楊掌櫃去奉天做藥材生意,楊趴蛋就像鬆了轡頭的驢子,四處撒歡。這天,他豪賭了一夜,一算賬,竟然輸了一萬大洋。從賭場出來,楊趴蛋腸子都悔青了,好在今天是父親回家的日子,他希望父親這趟買賣能多賺點,好替自己還賬。

楊趴蛋到了家門口,轉了好幾圈沒敢進門,正想著怎麼和父親交代,就見承濟堂的老管家劉叔匆匆從裡面跑出來,一看到楊趴蛋就哭著說:“少爺,你可回來了,趕緊進屋吧,老掌櫃他……不行了。”

“不行了?”楊趴蛋懵懵懂懂地跟劉叔進了屋,屋裡的景象讓他驚呆了——只見老楊掌櫃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兩手的手腕上各有一道深割的口子,血好像已經流乾了。床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姑娘,二十出頭,打扮得乾淨利索,雖然眉頭緊鎖,但看上去異常冷靜。

老楊掌櫃聽到楊趴蛋進來,緩緩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楊趴蛋,又指了指旁邊的姑娘,斷斷續續說了一句話:“我走後……你和她成親,以後凡事要聽她的。”接著就斷氣了。楊趴蛋撲倒在炕頭大哭。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老楊掌櫃死的當晚,賬房便卷著承濟堂的錢跑了。劉叔和老掌櫃帶回來的姑娘忙裡忙外,料理後事,楊趴蛋卻只會坐在角落裡一個勁地哭。

出完殯,賭場的債主侯三帶著一群人來要賬了。要賬的這群人裡,居然還有承濟堂以前的一個夥計——閻六。這閻六經常幹一些偷雞摸狗的事,後來被老楊掌櫃辭退了,沒想到竟然投奔了侯三。

此時,閻六得意洋洋地對楊趴蛋說:“還不出錢,就拿承濟堂抵賬!老掌櫃死了,這承濟堂在你楊趴蛋手裡,敗了還不是早晚的事?不如交到我們侯三爺手裡,還能造福於民。”

侯三拿出一張字據,舉到楊趴蛋面前說:“白紙黑字紅手印,賭場的規矩,賴賬的砍手,交出承濟堂還是砍一隻手,你可想清楚了。”

楊趴蛋嚇得魂飛魄散,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閻六見狀,獰笑一聲,上前就要揪楊趴蛋的衣領,手還沒沾到衣裳邊,就被迎面而來的一盆水澆了個透心涼。接著,就聽到一個纖細卻鎮靜的聲音:“把字據給我。”

眾人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老掌櫃帶回來的那個姑娘扔掉盛水的銅盆,從懷中掏出一張紙,衝著侯三說:“現銀沒有,這是承濟堂的房契,抵賬了,把字據拿來,咱們兩清。”

閻六狼狽地抹掉臉上的水,一個箭步衝到那姑娘跟前,叫囂著:“你他孃的活膩了吧……”

“啪!”只見那姑娘揮手就是一個嘴巴,狠狠地抽在閻六臉上,罵道:“狗奴才,沒大沒小,我跟你家侯三爺說話,你插什麼嘴!”這一巴掌可把閻六打愣了,直勾勾地看著她。

侯三也是一愣,他仔細打量了一番那個姑娘,只見她眉清目秀,面板雪白,看似柔弱,神情裡卻有著異於常人的倔強和冷靜。侯三不敢輕視,想了想說:“承濟堂現在這樣子,房契只能抵兩千大洋,剩下的八千呢?”

“兩千就兩千。”姑娘不慌不忙,“老掌櫃剛走,現在賬上週轉不開,日後承濟堂若能東山再起,我必將剩下的銀子還上。”

侯三大笑:“東山再起?誰不知道你們的賬房跑了,承濟堂就剩下個空殼子。我改主意了,今天拿不出一萬大洋,就按賭場規矩辦。”

姑娘淡淡地說:“侯三爺,既然您不明事理,那我也豁出去了,您聞聞這承濟堂周圍是什麼味。”

侯三這才注意到,原來剛才姑娘潑的那一盆不是水,竟然是火油。姑娘凜然道:“侯三爺,這承濟堂裡裡外外全讓我澆了火油,當然也包括您腳下踩的。今天要麼您拿著房契走,要麼,您帶著承濟堂的灰和我們的魂兒走。”說著,姑娘就擦著了洋火,要點那房契。

這場面可把侯三驚住了,不由得就問了姑娘一句:“那什麼,你、你到底是誰啊?承濟堂的事輪得到你做主?”

姑娘盯著侯三說:“三爺您聽好了,我叫張小玉,打今兒個起,我是承濟堂的少奶奶。”

三天後,張小玉和楊趴蛋搬出了承濟堂,承濟堂裡的藥材全抵給了侯三,楊趴蛋只帶走了老掌櫃的一箱遺物和承濟堂的牌匾。這箱遺物除了一些醫書,就只有一面銅鑼。據管家劉叔說,當年楊家祖上當醫生,走街串巷時敲的就是這面銅鑼,興家立業後,歷代承濟堂掌櫃都把它當做鎮店之寶。

張小玉用帶來的首飾在離承濟堂不遠的地方租了兩間小房。全都安頓好以後,劉叔開口問道:“小玉姑娘,別怪我這個老東西多心,我有些話想問你。”

張小玉放下手裡的活,說:“劉叔您問吧。”

劉叔清了清嗓子,說:“我在承濟堂幾十年,雖然不開方治病,但也能看出點門道。老掌櫃臨死前手腕上的刀痕,從刀鋒走勢上看,像是自己割的,老掌櫃到底出了什麼事?您又是打哪來的?”

楊趴蛋也在一旁插嘴:“對呀對呀,我爹到底是怎麼死的?”

張小玉沉默片刻,說:“劉叔,老楊掌櫃已經走了,您問的事,我以後會慢慢告訴你們,現在我們應該先想辦法把日子過下去。”

劉叔有些尷尬地說:“可我們連你的來歷都不清楚……”

張小玉笑道:“劉叔,承濟堂都沒了,您還有什麼讓我圖的?我是老掌櫃給楊家找來的媳婦,趴蛋要是不嫌棄我,我願意全心全意地和他過日子。”

劉叔點了點頭,此時,他只能遵守老掌櫃的遺囑,認定了這個少奶奶。沒過幾個月,劉叔便張羅著讓楊趴蛋和張小玉拜堂成了親。

2、毒山杏

成親後沒多久,這天一大早,劉叔和楊趴蛋就被院子裡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吵醒了。兩人從屋裡出來,發現張小玉正在院子裡搗鼓老掌櫃留下的那面銅鑼呢。

楊趴蛋揉揉眼睛,問:“小玉,你拿這出來幹嗎?”

張小玉笑了笑說:“我昨天想了一夜,你之所以禍事連連,只怕是犯了小人語。別人越說你不行,就真的不行,這倒黴的邪祟就越會來找你。要想翻身,就得讓別人都說你能起來。”

“我都趴蛋了,怎麼讓別人說我能起來?”

“我從小讀過一些書,懂得一些破小人語的方法。”張小玉拿起銅鑼說,“這面銅鑼是承濟堂起家的寶貝,有個名號,叫功德鑼。從明早開始,每日天色剛泛白的時候,你就到街上去敲這面鑼,這是邪祟最脆弱的時候,猛敲銅鑼便可驅走邪祟,破了小人語。”

經過侯三那件事,楊趴蛋已經對張小玉另眼相看,心想反正不賠本,試試就試試唄。

接下來的幾個月,楊趴蛋每天都按張小玉說的,天色一泛白就敲著鑼在街上轉一圈。好多人突然被鑼聲從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慢慢地,街上就議論開了:“不知道楊趴蛋怎麼了,以前太陽不曬屁股他都不帶起炕的,現在怎麼這麼早起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大家都習慣了,每天早上鑼聲一響,人們就會在半夢半醒中嘟囔一句:“楊趴蛋起來了。”“別管他,是楊趴蛋起來了,咱們繼續睡吧。”

承德是窮山,山上值錢的東西不長,卻長了滿山的毒山杏,每天早上楊趴蛋一敲完鑼,張小玉就拉著他去摘山杏。楊趴蛋不解地問:“小玉,這毒山杏又苦又澀,杏核還有毒,咱每天費這麼大勁兒,摘它做什麼啊?”

張小玉笑道:“只要你每天敲功德鑼,毒山杏也能變成金元寶。”

張小玉帶著楊趴蛋每天成袋地往家搬毒山杏,搬回家的毒山杏便曬乾,一個一個地取杏仁。人們都議論說:“這楊趴蛋不會得了失心瘋吧?他摘毒山杏該不是想害咱們吧?”那段時間,很多人家在井裡打水時,都會先仔細看看水裡有沒有毒杏核,恐怕一不小心就中毒。

這天,街上忽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幾個都是商人打扮。他們進了一家藥鋪,問:“這裡有沒有山杏核?”藥鋪掌櫃的一頭霧水:“杏核?承德的山杏都有毒,不能食用,你看我們這有上好的黃芩、當歸……”

這行人不等他說完又問:“這滿山的杏子就沒人收嗎?”掌櫃的更不明白了,指了指楊趴蛋家說:“他家好像有那東西。”

接下來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這群人竟然花高價買下了楊趴蛋家裡所有的毒杏仁。楊趴蛋看著一堆大洋和銀票,一個勁兒地傻笑,一旁的劉叔卻皺起了眉頭,問:“少奶奶,您說這些人買毒杏仁做什麼,該不會做什麼壞事吧?”

楊趴蛋插嘴說:“哎呀劉叔,這還用問?這些人都是我用功德鑼招來的財神呀!”

張小玉笑道:“劉叔,您別擔心,聽我解釋。現在戰火紛飛,各路軍閥都在擴大地盤,可最令軍閥頭疼的就是自己的兵都拿著兩杆槍,一杆是打仗的槍,另一杆就是煙槍。鴉片煙讓那些當兵的變成了病秧子,還怎麼打仗?所以,軍閥們就下狠心要斷了當兵的煙槍。”

“這和毒杏仁有啥關係啊?”劉叔還是不明白。

“要想戒菸毒,他們必會給士兵服用一種藥——補正丸。”

劉叔聽了一拍腦袋,恍然大悟:“《救迷良方》裡的補正丸!曾經有位大清名醫受林則徐之託,研製十八味戒菸方,其中就有這補正丸。我真是老糊塗了!”

張小玉讚許道:“劉叔不愧是承濟堂的老管家。這補正丸裡有一味以毒攻毒的藥物,便是毒杏核。這種山杏只生在北方,又以熱河生長得最盛,藥性也最強,所以他們一定會來這裡收。”

“少奶奶,您可真不是凡人!”這回劉叔是真正地打心眼裡佩服張小玉了。楊趴蛋在一旁聽了,興奮地說,以後啥都不用幹,光摘毒山杏就行了,可張小玉告訴他,補正丸只能治標,不能治本,明年就不會有人來收毒山杏了。

張小玉用賺來的錢在通寶山上買了一大片地,種起了藥材。轉眼一年過去了,她租了一個門面,將承濟堂重新開張。

開業那天,承濟堂的老主顧都來了。張小玉高興地對楊趴蛋說:“從今天起,你就不叫趴蛋了,你是承濟堂的新當家,楊濟楊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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