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白象”綽號

[ 歷史故事 ]

最早把魯迅比喻為“白象”的是林語堂。

1926年7月,在廈門大學任文科主任的林語堂邀請魯迅到廈門大學教書,9月,魯迅即南下。1928年12月,林語堂寫了一篇文章《魯迅》:“那地方的四周是中國人的公共墳地……魯迅在這種地方實在是一隻‘令人擔憂的白象。”

林語堂把魯迅比喻為一隻“令人擔憂的”白象,意指非常珍貴,卻也很成負累,暗合魯迅當時在廈門大學的處境。許廣平後來解釋說,我們在動物園裡看到的象大多是灰色的。遇到一頭白色的象,就顯得珍貴,同時又讓人感到“特別”,“特別”就會不放心,令人擔憂。

白象就是白色的大象,一種稀有的大象品種。古代暹羅國(今泰國)盛產大象,而白色的象非常稀少,被視為珍寶。一般的大象可以用於勞動,但白象只能供養,因此花銷很大,即使是一般貴族也養不起。泰國國王對哪個臣下不滿,就會賜他一頭白象,大臣不得不供養,於是家道很快就衰落了。在英語中,“白象(white elephant) ”意為“昂貴而無用的東西”,也可理解為“一種難得而又甩不掉的負擔”。

林語堂把魯迅比喻為白象,魯迅顯然比較受用,後來大約是給許廣平說了,許廣平就把魯迅愛稱為“小白象”。這一稱謂始自1929年5月13日的一封書信。

那時,魯迅和許廣平在上海定居,許廣平已有孕在身,魯迅因母親生病回了一趟北京,前後20多天,其間兩人書信往來。在5月13日的第一封書信中,許廣平寫道:“小白象:今天是你頭一天自從我們同住後離別的第一次……”自己則署名“小刺蝟”。魯迅則在5月15日的回信中以“乖姑!小刺蝟!”稱呼許廣平,並在信末畫了一隻鼻子高高舉起的小象,呼應著許廣平對自己的稱呼。“小刺蝟”的出處是魯迅的一塊石刻鎮紙,上面鐫著一隻可愛的小刺蝟。

在5月17日的回信中,魯迅則以“小白象”借指即將出生的周海嬰:“午前,我就告知母親,說八月間,我們要有小白象了。她很高興,說,我想也應該有了,因為這屋子裡,早應該有小孩子走來走去……”

1929年9月27日,魯迅和許廣平的兒子出生,取名周海嬰,意思是在上海出生的嬰兒,兒子出生時身體是紅色的,所以小名就叫“小紅象”。

據許廣平回憶,海嬰出生後,為了讓許廣平得到充分的休息,同時避免香菸的氣味燻嗆嬰兒,魯迅就從二樓搬到一樓工作,每天夜間12時則上樓進行兩小時的“值班”。孩子一醒,他就趕緊抱起來,一邊輕輕地晃動孩子,一邊輕輕地哼著自編的催眠曲,由門口至窗前,再由窗前至門口:“小紅,小象,小紅象/小象,紅紅,小象紅/小象,小紅,小紅象/小紅,小象,小紅紅……”唱完以後,海嬰也睡著了,魯迅便下樓繼續工作。(許廣平《欣慰的紀念》)

話接前言,收到魯迅5月15日發出的畫有小白象的信後,許廣平於5月20日給魯迅回信,起首處也畫了一隻小象的輪廓,並針對魯迅所畫小象說:“你的鼻子並未如你所繪的仰起,還是垂下罷。”

在同一封書信裡,許廣平還說:“你的乖姑甚乖,這是敢擔保的,他的乖處就在聽話,小心體諒小白象的心,自己好好保養……”

這麼甜膩的情話起先被收錄於《兩地書》,但在正式出版時,又都被刪除了。

5月21日的信中,魯迅在結尾時說:“小刺蝟,你千萬好好保養,下回再談。”署名為“你的小白象”。

至此,魯迅似乎很習慣使用這一暱稱了,5月22日、5月23日的回信均署“小白象”。

5月25日的信中,魯迅提及“因即告以我在廈門時長虹之流言,及現在你之在上海,惟於那一小白象事,卻尚秘而不宣。”此處的“小白象”亦指尚未出生的周海嬰。該說的說,不該說的秘而不宣,魯迅很懂得如何適度地與外人保持距離。

他又給許廣平寫了三段話,末尾署曰“你的”,後面畫了一隻鼻子下垂,似乎臥倒在地、準備休息的小象。

5月27日的信末繼續署“你的小白象”。

5月29日,魯迅在上午、晚上各寫一封信,信末均畫了一隻神態略有區別的小白象。

5月30日下午5點,魯迅準備返回上海,他在信中說:“總之,我當擇最穩當而舒服的走法,決不冒險,使我的小蓮蓬擔心的。現在精神也很好,千萬放心,我決不肯將小刺蝟的小白象,獨在北平而有一點損失,使小刺蝟心疼。”末尾署“你的”,後面畫著一隻似乎一腳抬起的小象。

5月30日夜一點半(從書信的編排順序看,似應為5月31日凌晨一點半),魯迅在信中以“小小白象”指代尚未出生的周海嬰:“這兩星期以來,我一點也不頹唐,但此刻遙想小刺蝟之採辦布帛之類,豫〔預〕為小小白象經營,實是乖得可憐……”

5月31日夜,魯迅晚上9點入睡,“一覺醒來,此刻已是三點鐘了。衝了一碗茶,坐在桌前”,給許廣平寫了一段話,信末畫了一隻鼻子下垂、身軀臥倒的小象。這是6月1日黎明前的3點。

“寫了以上的幾行信以後,又寫了幾封給人的回信,天也亮起來了……”於是,魯迅又給許廣平寫了此行返北平探親的最後一封信,信中把許廣平稱作“我的有蓮子的小蓮蓬”(“有蓮子”指代懷孕),信末畫了一隻前足高高立起,呈站姿、擁抱狀的小象。

在這一時期與許廣平的通訊中,魯迅共畫了8只小象,神態各異,或抬頭翹鼻,或低頭垂鼻,或俯臥休息,或站立擁抱,以契合當時的與環境,極其有趣。學者王錫榮在《畫者魯迅》一書中,將其歸入魯迅美術作品的“平面設計”之部。

《兩地書》公開出版時,魯迅對私人化的一些表述做了修改。據蔣錫金先生撰述,1939年至1941年間,他在上海曾向許廣平問過“EL”(英文“象”elephant的前兩個字母大寫)和“ELEF”(德文“象”elefant的前四個字母大寫)的含義,許廣平說,這個稱號是林語堂在北京時送給魯迅的。

蔣錫金講述了泰國國王給不滿意的大臣贈送白象而使其家道中落的典故。“當然我沒有把這個典故講給許先生聽,因為她是把這作為好稱呼來理解的。”

林語堂稱呼魯迅為“白象”時,兩人關係還很親密,所以林氏並無譏諷魯迅的必要和可能。魯迅欣賞寬厚的性格和堅韌的精神,很喜歡愛人許廣平稱他為“小白象”,且以象自喻。據《柔石日記》記述:“魯迅先生說,人應該學一隻象。第一,皮要厚,流點血,刺激一 下了,也不要緊。第二,我們強韌地慢慢地走去。我很感謝他的話,因為我的神經末梢是太靈動得像一條金魚了。”這條材料也為後人理解魯迅的大象情結提供了一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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