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海的出名與得勢,在於他跟對了主子,並能討得主子的歡心,他的主子就是慈禧。慈禧對他的寵愛,也使圍繞安得海的各種傳聞在京師發酵,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太監突然成了公眾關注的物件,自然不是因為他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壯舉,而是由於安得海與恭親王奕欣的衝突。
當時流傳著諸多安得海為難恭親王奕欣的說法。同治四年(1865年),奕欣、慈禧叔嫂失和,奕欣一度去職。據說此次事件中,安得海出力最多,也更得慈禧寵幸。又云奕欣一日請見慈禧,不料慈禧只顧著與安得海聊天,沒空見他。太監干政,讓時人皆憤懣不平,欲“執而殺之”。可安得海根本沒有意識到主子過多的寵幸會要了他的小命,他正春風滿面地籌劃著他的南方之行。出發前,太監安得海將要出巡蘇州的訊息,就在京師傳得沸沸揚揚。
同治八年(1869年)七月初六,安得海攜帶了隨從三十餘人,前往蘇州採辦龍袍。
一行人由通州僱太平船兩隻、小船數只,從運河南下。船上高懸“奉旨欽差採辦龍袍”字樣旗幟,沿途在船上唱曲作樂,極為高調。七月二十一日,行到山東德州時,正是安得海生日,船上男女眾人為安得海祝壽,設宴狂飲,並在船上演戲,兩岸觀者如堵。德州知府趙新對此很是不解,趕緊報告給山東巡撫丁寶楨。
清代對太監管理嚴格,不準太監干政,不許與朝臣來往,不許私藏軍器,不許買賣田產等。內務府大臣專門管理太監,約束太監不得在外滋事。
安得海沿途自稱是奉旨外出,但山東巡撫丁寶楨明白,如果是奉旨出差,會有明發上諭傳到地方,同時會有傳牌勘合。一個太監,敢公然如此作為,背後必有蹊蹺。七月二十九日,丁寶楨上奏:“太監自稱奉旨差遣,招搖煽惑,真偽不辨。”將奏摺以四百里快遞送到京師。在密摺報京的同時,丁寶楨佈置地方官員,嚴密監控安得海一行。
給安得海天大的膽子,他也不敢私自出京,一路招搖。他之所以敢如此有恃無恐,因為他確實是慈禧派出京辦事的。只是慈禧此時權勢膨脹,以為派一個太監幫自己辦理點私事,根本不需要經過正式程式。安得海出京之後,行經天津、直隸,一路通行無阻,誰敢攔他,不想在山東碰上了個較真的丁寶楨。
安得海一行在山東臨清靠岸,隨後改乘車去泰山遊玩。八月初二,安得海到達泰安,隨即被丁寶楨派人抓捕,連夜送往濟南,由丁寶楨親自審訊。審訊時,安得海咆哮公堂,怒吼道:“奉皇太后命,誰敢犯者,徒自尋死耳。”
八月初二,丁寶楨奏摺到了宮中。當日慈禧卻不將奏摺發下,而是留在宮中。這給外界的觀感是,慈禧尚在迴護安得海,醇親王奕譞建議嚴肅處理安得海。其實,慈禧所考慮的不是如何迴護安得海,而是如何挽回安得海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八月初三,兩宮皇太后召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商量如何處理此事。在場的眾大臣都認為安得海“罪不可赦”,慈安皇太后卻幫安得海說情:“姑念其侍候西太后多年,貸以不死可乎?”慈安說話之後,眾大臣都暫時沉默。慈安性格嫻靜,對於權力與政治缺乏興趣,但從法理上來講,她的地位卻在慈禧之上。也正由於她恬淡的性格和母儀天下的姿態,在朝廷內外樹立了良好的口碑,有強大的政治感染力。
“然至軍國大計所關,及用人之尤重大者,孝貞(慈安)偶行一事,人皆額手稱頌。”她要麼不開口,不干涉政治,一旦她開口,則誰都無法忽視她的存在。不料慈禧此時突然開口道:“然則就地正法可乎?”
慈禧想要安得海死,這是為何?
丁寶楨奏摺到京之後,照程式是先送給兩宮皇太后過目,再轉發軍機處擬旨。一般情況之下,兩宮皇太后很少會關注奏摺內容,往往會發給軍機處處理。但此次涉及貼身太監,慈禧得仔細閱讀奏摺。
慈禧看到丁寶楨奏摺上所列的安得海“種種不法之事”,大為震怒。安得海一直堅稱自己是慈禧派出宮的,而事實確實如此。這讓她如何面對群臣,面對輿論,面對天下?盛怒之下,慈禧只想立刻將安得海滅口。看著慈禧不想留安得海一條命,軍機大臣們都暗自欣喜,叩首而出,等著上諭釋出之後,立刻處死他。
安得海被抓後,同治也不甘寂寞,命叔叔奕欣帶了內務府大臣過來報告此事。有大臣幫安得海說情,同治卻道:“此曹如此,該殺之至。”但我們不能由此認為同治的意見決定了安得海的死活。同治此時尚未親政,只有話語權,而無決定權。
在誅殺安得海一事上,朝野內外,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醇親王奕譞、倭仁、李鴻藻等保守派人物,雖在政壇上屢屢阻擊改革派奕欣,但這次也全力支援誅殺安得海。丁寶楨的奏摺遞上後,依照程式,兩宮皇太后在召見軍機大臣之後,要將奏摺發給軍機處擬定諭旨,然後再發給丁寶楨處理。
八月四日,諭旨正式發出。軍機處所擬的諭旨極稱慈禧心意。一方面,諭旨中稱,安得海是“捏稱欽差”,“擅自遠出”,將其與慈禧撇清關係;另一方面,又令丁寶楨“無庸審訊”,“不準任其狡飾”,以免安得海繼續咬住慈禧不放,下令丁寶楨立刻將安得海處死,“無庸再行請旨”。安得海出宮時,慈禧並未給他任何證明身份的憑據,也沒有經過任何程式。處死安得海之後,慈禧為表明自己與此事無關,非但沒有處罰丁寶楨,反而將他提拔為四川總督。
安得海去江南採辦物件,尚未出京已被傳得沸沸揚揚,翁同龢在日記中就認為這是異事。如果安得海是擅自外出,早在他出京之前就可以加以擒拿了,何必等他一路招搖,走到山東?
八月七日,丁寶楨遵照諭旨頒佈文告,從大牢中提出安得海,驗明正身,指認確實,即刻正法。安得海被處死後,隨同他出行的六名太監也都被絞死。
安得海死後,被曝屍三日,極其悲慘。一個月之後,太監王添福被交給刑部,即行處死,理由是他幫安得海“經管家務,種種不法”。真實的原因則是,王添福在背後發出哀嘆:安得海是幫慈禧太后出去辦差,結果卻被當作卒子丟了,實在是讓人心寒。
太監專權導致一個王朝衰亡的先例,屢屢可見於歷史。安得海不過得了慈禧的一點兒寵信,就囂張如是,被朝野上下痛恨。安得海被殺後,薛福成評論道:“其難如平一劇寇,功尤高。”李鴻章看到誅殺安得海的邸抄後,突然站起,招呼幕僚,狂呼:“稚璜(丁寶楨字)成名矣!”曾國藩此時眼睛不好,數月不能睜眼,聽了此事後,竟然誇張到眼睛也為之一開,並狂贊:“稚璜豪傑士也。”可殺了一個安得海,只要他的主子還在,那麼安得海二世、三世,仍然會出現。
安得海被處理掉了,朝野上下一片歡呼。但軍機處中對此事的內幕看得明白,軍機章京朱學勤在給薛福成的信中談到:“安得海被殺之事,誠為大快。惟彼此之見猶存,悔恨之心彌甚,怒及旁側侍御,疑及貴近諸公,至今未能渾化,亦事之可憂者也。”安得海一案,軍機處雖然盡力幫慈禧開脫,但她心中深有不快。依著慈禧睚眥必報的性格,早晚會反撲。
安得海之死,在於他主子慈禧過於自大,沒有依照程式派遣太監。對於慈禧來說,程式無足輕重。不想民間久積的怨言、丁寶楨的較真、朝野上下的一心,卻讓她顏面掃地。事後為了彌補,慈禧完全按照程式處理此案,丟掉小卒子安得海。然而,程式並不是她頭上的緊箍咒,在以後的歷史中,她又繼續打破程式,主持並干涉大清的國政,卻沒有任何人或程式能制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