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閘

[ 現代故事 ]

跳閘了!全區停電。

控制中心氣氛緊張,儀表牆上的報警燈焦急地閃著紅光。排程,安檢,搶修,一干人集合待命,如臨大敵。總工老畢趕來,啟動預案,坐鎮指揮。

“趕緊巡線。”老畢發出指令。

“已經派出一撥了。”搶修隊彙報。

“再去第二撥!”老畢下令,然後一頭撞進中控室,支稜起耳朵聽儀表牆的嗡嗡聲。

第一撥巡線回來了,沒發現問題。

老畢看線路圖,食指點著一個個節點,問:“這個樓子查了嗎?那個樓子查了嗎?”

樓子就是變電站,有人就回答,查了,查了。老畢又點住一個位置:“這個呢,查了嗎?”“也查了。”有人答。老畢一連問了七八個點位。

第二撥人馬回來了,仍然沒發現問題。

老畢眉頭鎖著,沉思一會,掏出放大鏡在圖紙上找尋著什麼。

老畢像是自言自語:“是大鳥,是大鳥……”這也是大家預料到的,以前發生過多次跳閘,就是大鳥引起的短路。只是這次沒有在電線下找到電死的大鳥。想必被狗叼走或者被人撿走了吧。處理故障這事兒,有時合理想象也是必要的,這是一條經驗。

老畢做了決定:“強制送電!”

強制送電開始,操作員小心地扳動閘柄,一推,接著是咔吧一聲響,竟再次跳閘,紅燈依然閃爍。

老畢決定親自出馬,巡線。

老畢帶了兩個小夥,帶上儀器,駕一輛皮卡出發了。

一路巡來,還真沒發現疑點。巡到鋼廠時,老畢的心顫動了一下。這一片太熟悉了,不用睜眼老畢都能看清每一米電線,每一座樓子。當年的鋼廠多紅火啊,林立的煙囪冒著濃煙,像參天大樹一樣富有生機,軋鋼的聲響震耳欲聾,像春雷一樣動聽迷人。

後來不同了,後來講環保,鋼廠遷到鄉下去了,現在這裡成了倉庫,裡面存著雜七雜八的貨物。電用少了,樓子就關了,別看放眼望去五六個,其實都報廢了。

望著這些報廢的樓子,老畢不禁心潮澎湃,牆上白色粉刷的“3號”號碼依稀可見。老畢眼窩一熱,他不會忘記,正是他主持了3號樓子的報廢。這都過去多少年了。老畢的心又顫了一下,像有啥事要發生,似有一列火車從最深處駛來,開始那樣遙遠,那樣渺小,若有如無,漸漸地,聲響越來越大,直至風馳電掣……之後,忽然靜了下來,靜得能聽見細胞說話。老畢讓停車,老畢下了車,盯住了“3號”。

目光在凝聚,凝聚,老畢的目光凝聚在“3號”頂部的一截電線上,這是一截普通的電線,是電網連線3號樓子的外線,挺短。老畢激靈一下,頭皮發麻。

他想起來了,15年前報廢“3號”的時候,剪了樓子的內線,剪掉內線,那變電器就斷了奶,就算完活。而外線呢,有時剪,有時也不剪,那時規則也不細,不剪的話,外線就在樓子裡留了個短短的茬頭。

老畢預感到了什麼,讓一個小夥子去瞧瞧。

小夥子不以為然,嘟噥了一句:“屋子裡怎麼會有大鳥……”小夥子漫不經心地從窗子裡往裡瞅,一聲嘶叫後,連滾帶爬地往回跑,到老畢身邊時面色如土,已說不出話來。

老畢不知道是怎樣飄過去的,室內昏暗,但那個駭人的場景還是看清了,哪裡是大鳥,是一個人,正掛在電線在室內的短短的茬頭上,一動不動。

那是個半大孩子,許有十四五歲,觸電的右手燒得焦黑。這一場景,在老畢的眼前揮之不去。老畢一下蒼老了,那股精明勁兒不知哪裡去了,木呆呆的,像換了一個人。

公安們初步判斷,被電死的孩子是偷電線的,像這樣報廢的變壓站常常被撬,小偷為的就是一截截銅絲鐵線。這是一起盜竊觸電引發的跳閘故障。斷這種案子,有時合理想象比事實更靠譜,這也是公安們的經驗。

半大孩子的家在南部山區的一個村子。老畢和公安去了一趟,那個窮困潦倒的家刺痛了老畢,低矮潮溼的兩間瓦房裡,只有一位老奶奶在坐等孫子回來。老奶奶聽完公安的通報,一動沒動,像個泥塑一樣。

老畢不知道是怎樣告別那個家的,想不起來了。

老畢要寫報告了。報告有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公安的方向,最後的結論是“盜竊觸電引發的跳閘故障”,是故障,不是事故,更不是責任事故;另一個方向是老畢的方向,結論是,電業公司報廢變電站時殘留了外線,導致一名未成年人觸電,屬責任事故,要處分人。

老畢考慮了兩天,兩眼熬得血紅。兩天後,老畢提交了報告,然後沉沉地睡去,醒來時孫子正陪在床邊。一見老畢醒來,孫子興高采烈,向門外喊著“爺爺醒了,爺爺醒了”,就跑出去喊醫生,打手機叫家裡人來。

原來老畢寫完報告突然昏迷被家人送去了醫院。

“孫子,我的寶貝孫子啊!”老畢心裡翻滾著,當年正是孫子出生那天,老畢急著回家,沒有安排人剪掉外線。這些,老畢都已寫到了報告裡……

補充糾錯
上一篇: 阿P治噪音
下一篇: 謊言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