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鎖匠

門要麼關不上，要麼打不開，真是費勁。

菜場有個老鎖匠。老公告訴我說。

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來菜場了，平日家裡的買洗燒都是老公一手包辦的，要不是老公躺在醫院裡，怎麼也輪不到我來。

走進菜場，右拐，水果攤邊上，有個頭髮花白的老頭，鼻樑上還戴了副眼鏡，正在研究眼前一堆拆開的電扇零件……

“老師傅，我家門鎖壞了，好像上個月剛修過。”

“你把地址寫下來，留個電話，我裝好風扇馬上就來。”

“4村7號1502……”

寫完地址和電話，順便在菜場買了只鴿子和一把雞毛菜。偌大的菜場沒幾個人，好冷清，現在哪兒都能買菜，超市、網上，自己借個門面，也能開個小微菜場。不像過去，中規中距的，現在什麼都可以，關鍵是理念的改變。

回家洗好鴿子，剛放在煤氣灶上燒，老鎖匠就來了。他二話沒說，乒乒乓乓一陣子，就利索地把門鎖給拆了下來。

“我回去拿個彈簧，鎖的彈簧斷了，馬上回來。”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人已經走了。我一邊看著手機，一邊照看煤氣灶上燒著的鴿子湯。要不是修鎖，我早上就去醫院陪老公了，這樣也好，鴿子湯燒好，再炒個菜，正好帶到醫院去……

電話響了，“喂，開門呀。”是老鎖匠打來的。

“開門？我門開著呢，”我聽了有些納悶，“你……”

“我在你家門口。”

我向外望去，門敞開著，沒人，“師傅，你去拿彈簧了，門一直開著。”

“哎呀，我好像跑錯了。”

“你在哪？”

“你家是幾村？”

“4村7號1502……”

“曉得了。”電話掛了。

我早上與在美國的兒子影片完後，兒子去上班，我出門去的菜場，應該九點剛過。老鎖匠大概九點半來的，拆了大概十分鐘就走了。現在都已經快十二點了，家裡到菜場就隔一條馬路，來回最多也就十分鐘的路程。鴿子湯已經好了、菜也炒了，我東西都準備好了，本來說好到醫院和老公一起吃中飯的，但現在無法走。老鎖匠怎麼回事呢？

望著門口地上一堆拆下來的門鎖零件，我也不能馬上就走，趕緊給老公打個電話。終於聽到電梯門開的聲音了，我趕緊伸出頭望過去，天氣不熱，他怎麼滿頭大汗的？“師傅，你到哪去了？”

“不好意思，跑錯人家了。”老鎖匠並沒有多說，馬上動手裝起了門鎖。

“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也幫不上忙。”老鎖匠認真而自信地說。但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站在邊上，看著老鎖匠非常熟練的動作，我不由得問他，“師傅，你修了多少年鎖？”

“五六十年啦。”

“多少年？”我以為我聽錯了，便追問了一句。

“二三十歲開始，到現在五六十年啦。”

“那你現在幾歲？”

“不算大，下個月過了陰曆八月初七，剛剛86。”

“86歲。”我一聽，肅然起敬。

“咦，怎麼就合不上呢？”

聽了老鎖匠的話，我趕緊把手機放在口袋裡，手忙腳亂地想幫他一把。老鎖匠原本臉上就有汗，現在汗水更是不住地往外溢，我趕緊回房間拿來餐巾紙，“擦一擦，要麼休息一下。”看著眼前這個比我爸歲數還要大十多歲的鎖匠，我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老鎖匠一隻手拿紙擦了擦臉，另一隻手並沒有停下來，臉對著我，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就是螺絲對不上，只要對上了，馬上就好。”看著他臉上沒擦完的汗水，我忍不住上去幫他擦了擦。

老鎖匠很認真地擰著螺絲，好像哪兒出了問題，就是對不上。而我除了教書，在這方面一竅不通，根本幫不上忙。本來還有點兒怨言的我，看著眼前這個86歲老人努力的樣子，反而怨不起來了，倒是怕他急了，連忙說，“師傅，慢慢來，不急，不急……”

電梯門又開了，來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和一個警察。

來人是老鎖匠的兒子。原來，菜場的那家店現在已經子承父業，由老鎖匠兒子打理，而老鎖匠歲數大了已經修不了東西了，但他閒不住，時不時地往鋪子跑。我早上去的時候，兒子正好出去修鎖，就碰到了老鎖匠。最要命的是，老鎖匠從我家回去拿彈簧，把我寫的地址丟在店裡，歲數大了，又沒記住，他跑到3村7號1502，發覺不對，又跑了5村7號……6村7號……把那幾家搞糊塗了，不知哪家還報了警。

總算搞明白，他為什麼去這麼久的時間，老鎖匠一直在找，幸虧他來時給我打過一個電話，真的難為他了……

從那以後，只要閒下來，我就會去菜場逛一圈，總是有意無意地去鎖匠攤那兒走一下，看看老鎖匠在不在。老鎖匠倒是一次也沒看見。

大概過了半年，我去久光買麵包回家，在愚園路上，剛翻綠燈，迎面走來一個老頭，差點兒撞個滿懷，我抬頭一看，正是老鎖匠，顯然他不認識我了。

過了馬路，我回頭望去，老鎖匠正匆匆地往前走，不知他要去哪兒，會不會又找不到家了……轉身，忽而一個閃念，我老了會怎樣？會不會也像老鎖匠一樣，時不時地找不到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