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蘭的淪陷

[ 現代故事 ]

季蘭和我是早年的同事,也是朋友。都說職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可我和她經歷了歲月的淘洗,一直保持著純潔的友誼,這種友誼不是俗世意義上的相互利用,而是心靈上的契合和相互成全。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情景。那是30多年前的一個夏季,她身著天藍色的連衣裙,娉婷地來到我們面前的時候,所有的人眼睛都直了。她的美麗端莊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彷彿是剛下凡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翩翩仙女。尤物,真是個尤物。男人們雙目放光。女人們連連感嘆,嘴裡不斷髮出嘖嘖的聲音。面對大家的歡迎,季蘭笑了,她笑的樣子很好看,臉上明媚得就像開了一朵鮮花。她哪裡知道,在熱情的背後,一種複雜的,晦暗不明的因子在悄悄生長。

季蘭聰明能幹,很快開啟工作局面。但她的高顏值像是擺脫不了命定的糾纏,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煩惱,流言蜚語如影隨形。許多人編排著她的種種不是,她走到哪裡,毒辣的樂禍的眼睛就跟到哪裡,哪怕她的一個笑臉,一個動作也會被人詬病。為此她陷入百口莫辯的苦惱中。

我比她大十歲,待她就像個小妹妹。在工作中我們相互支援,配合默契。接觸久了,我感覺出她人品的純正,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她把我視作姐姐。我們經常有深入的交談,她的家庭懷。得知她的父親是個軍人,在一次執行任務時犧牲了,被追認為烈士。她的丈夫也是個軍人,更對她有幾分憐惜和敬意,更加信任她、鼓勵她、支援她,敢在公開的場合為她正名。友誼的種子就這樣生根發芽,枝繁葉茂了。

不久,我調動工作離開了原單位。都說人走茶涼,可她卻經常來看我。每到年節,她總是第一個發來問候。我們經常在微信上互動,說些體己話。50歲那年,她提前內退了,想自己乾點事。有一天,她說:“姐,你來我這一趟唄,支援支援我。”

那是個小會議室,裡面坐滿了人,她組織的培訓會馬上就要開始了。看到我來了,她的眼睛閃閃發亮,臉上笑成了一朵花:“你來了,我就有主心骨了。姐,你是搞宣傳營銷出身的,我這個專案最適合你,咱們一起幹,一起發財。”

我遲疑地看著會標上某保健品的名字,聽著層層遞進的銷售方式和誇大而響亮的口號,心裡很是彆扭。我立刻明白了這個銷售的性質,不等會完,我站起身來走出會場,季蘭馬上跟了出來。

“你幹這個我不贊成。”我開門見山。

“不是你理解的那樣,這是從生產源頭直接銷售。”她拿出身邊的報紙給我看,看我不感興趣,她說,“這個來錢快,你知道我幹了一輩子沒攢下什麼錢,現在不幹點怎麼給兒子娶媳婦?”接著她如數家珍跟我講了她的賺錢計劃,比特幣、保健品、承包土石方三管齊下,並給我算了一筆賬,一年下來,少說能賺一千萬。真是天方夜譚,痴人說夢。我吃驚地聽著她的滔滔不絕,覺得她瘋了。她說,“我是看好這些專案的,跟親戚借錢,已經砸進去50萬了。你也投點唄,哪怕10萬。聽我的,肯定掙錢。”

我告訴她,我一分錢都不會投,也希望她別趟這渾水,儘快退出來。她不停地試圖說服我,看我態度堅決,她美麗的臉變扭曲了。

我們三十多年的友誼戛然而止。她不再來找我。但從微信上,我能看到她的保健品宣傳幾乎霸屏,口號鏗鏘震天響。不到半年,她買上了新車,她總是出差,馬不停蹄,風餐露宿,忙著發展上下銷售線。看來她的銷售勢頭不錯。我由衷地替她高興,又由衷地替她擔心。一年後的深秋時節,她突然在微信上告訴我,她住院了。

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裡七上八下的。當我找到病房時,立時被驚呆了。這是個腫瘤病房,只見她形銷骨立,變成了光頭,大大的眼睛蓄滿了淚水。

“姐,我很難看吧?”

“不,你啥時都好看。”

“我不放心我兒子啊!”

“別想那麼多,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勸慰道,心裡早已汪洋一片。

我不敢問她投資的事,只是安慰她堅定信心,把病治好。她連連點頭,淚水又漫出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和丈夫離了婚,她成了孤家寡人。

我們幾個好友想約她出來坐坐,她聽了很高興,說她的化療反應挺重,待好些一定參加。

我們盼著,等著。

小年到來了,我給她發了問候,她沒有回,我心裡有些不安。第二天,就見朋友圈發了她去世的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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