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奸

[ 現代故事 ]

臘月,北風嘶吼,泥濘的馬路凍得挺硬,像鋼板。雪粒子迎面撒過來,子安的臉被打得生疼。子安的心更疼,要他殺掉表哥子平,他不忍。

趕到泗水鎮時,天沉沉地暗下來,似扣向地面的鍋。子安抬手敲門,正想著如何同舅舅開口。門開了,六十歲的舅舅頂著一頭華髮迎過來,還是那麼和善慈祥,臉上掛著軟軟的笑:“子安來了,”探頭朝門外掃了幾眼,忙關門小聲問,“急事?城裡風聲緊呢。”

屋裡,一盞燈火,昏黃如豆。“是的舅舅,事情急,隊長非叫我來不可。”子安抖落身上的雪粒子說。

“什麼事非你不可?”舅舅往火盆裡添塊劈柴,火苗便大了許多,屋裡也亮堂了不少。“這幾天,鬼子漢奸像瘋狗,到處抓人。聽說你師傅也被抓進了憲兵隊,你要當心啊。”舅舅嘆口氣,悶頭吸著菸袋。順手往火盆裡放個山芋。子安知道,這是為自己烤的。小時候,一到冬天,舅舅總會在火盆上放兩個山芋。烤熟後,還問他和子平哪個山芋大,大的一定是子安的,子平總讓他道:“大的給表弟,我是哥哥,吃小的。”

“表哥呢?”子安問,“我是來……”看舅舅一臉愁雲,子安生生咽回話,他不忍往下說。

自打三歲沒了父母,子安就被舅舅領來家,和同歲大月份的表哥一起讀書,一起學戲。舅舅走到哪都一手一個地攙著他倆,不知內情的人,以為他倆是雙胞胎。舅舅總笑著解釋:“這是外甥子安,這是兒子子平。”

“外甥多像舅,難怪呢。”街坊們常這麼感嘆。

不是兒子,但舅舅並沒另眼看待,親如己出般養活子安。名字一平一安,欲保他倆一生無虞,平平安安。買根油條撕開,一人一半剛好。帶進戲班,因子安瘦弱,敲班鼓的舅舅求琴師教他拉京胡,讓子平學打鬥、翻筋斗的武生。

“你表哥已好多天沒回家,也不曉瘋哪去了。”舅舅吐一口白煙說,“子平太不像話,聽說染上了賭。”

舅舅的話把子安從回憶中拉回。他盯著燒得正旺的火苗說:“舅舅知道我師傅是誰出賣的嗎?”子安沒接舅舅的話,憤憤道,“莫怪外甥瞞您,實在是組織的紀律不允。師傅是我的領導,拜師不久,他先發展了我。後想發展表哥,表哥猶豫,幾個月沒回應。師傅怕出事,便叫我先撤回根據地,而他……”

“是子平出賣你師傅的?”舅舅的菸袋掉到地上,驚得張開的嘴唇顫顫地抖。

“千真萬確,只有他曉得師傅的底細。我們的內線也探聽清楚了,表哥為了二百塊洋元就……他先同意加入我們,又透過師傅摸清兩個交通站……我們遭殃啦!兩個月內,連師傅,共犧牲了二十多人呀。”子安泣不成聲。

火焰血紅,舅舅的臉也血紅,眼睛更是血紅血紅的,似要噴出血來。他顫抖著撿起菸袋,把塞滿沫子的煙鍋伸到火頭上,老半天沒吸著,氣得一腳踩碎煙桿,頓了好半天才問子安:“你是來除奸的?哦,我知道為什麼非叫你來了。”

“我能接近他,他不會懷疑,可我下不去手啊。”子安低著頭不敢看舅舅,聲音很小很小,似蚊叫。

舅舅費了很大的勁,才趔趄著站起來,蹣跚著拎來酒壺:“陪舅喝一碗,”他籲口氣對子安說,“不用你動手。明晩來大戲園,看我唱大戲。”

“舅,您?”子安接過舅舅遞來的酒,“可您一人以後怎麼過?”他哽咽道。

“我怎一人?有你……”舅舅哆嗦道,一仰脖子朝肚裡倒進一大碗酒。抹了嘴道,“回去叫你們隊長放心,明晚大戲園來看大戲……”

子安掩面出了門,火盆裡的山芋已烤成黑碳,散出焦糊的苦味。

第二天晚上,雪如鵝毛,風似棍掃。大戲園裡擠滿了人,人們聽說今晚的《真假美猴王》,是數月沒出場的“筋斗王”子平演的。

大幕拉開,真猴王出場後。子平踩著鼓點,一個接一個的筋斗翻上場來。在一片叫好聲中,子平一個高高的後空翻,頭朝下直直地栽下臺去。臺下一片驚呼,臺上鼓點依舊……

班主一把奪下舅舅手裡的鼓楗子摔在地上吼道:“喝了多少你?還敲,把子平都敲沒啦!”

子安擠進人群,伸頭見斷了脖子的子平早已氣絕身亡,便以手掩面,衝出大戲園。身後傳來舅舅悲憤的唱腔:

兒作為炎黃一子孫

本應該挺身而出保家園

認賊作父爾當漢奸

為父我親手送爾上西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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