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燦燦的蒸蛋,吃掉上面的,貼著盤底的這層就露出沒有用心攪拌好的真面目來。以前她蒸蛋是很講究的,會將攪拌均勻的蛋液用紗布過濾一遍,再加一絲絲黃酒和白糖去腥,蛋羹蒸出來如剛開啟的果凍,刺溜一下,盤底光滑潔淨。現在可沒有這種心思,再說也只是做給自己吃,沒必要那麼精緻。然而,一勺子下去,看到盤底的慘狀,彷彿看到某個慘烈的真相,頓覺太對不起自己——蛋白一塊,蛋黃一坨,密集的小針孔到處扎著,像極了視窗的水印子……勺子咬在嘴巴里,含在口腔裡的蛋羹就再也無法下嚥。彷彿含在嘴巴里的是一坨石灰水泥碎屑,接著就嘔吐了出來。
原本家裡會有剩菜剩飯,中午完全可以將就著吃點兒。但昨晚她將菜做砸了。不僅是砸了,基本是半生不熟,根本沒法吃。兒子對此不可理解,大驚小怪道:媽,這魚還是生的?兒媳剛夾了根青菜放到嘴巴里也很快吐了出來,並輕輕嘀咕道:媽,你忘放鹽了。兒媳沒嚷也沒叫,卻隨即放下筷子帶著孩子去沙發那邊點外賣吃了。兒子緊跟其後,並沒有就她為什麼會將菜做成這樣產生疑問,三口之家開開心心地窩在沙發上說這個好吃又說那個好吃,倒是一幅和諧溫馨的場景。
年輕的時候,她跟男人、兒子,也有過如此甜蜜的時候。就在兒子一家在沙發那邊嘰嘰喳喳對著手機討論什麼好吃的聲音傳來時,她為兒子感到幸福;憤怒的是,讓自己在兒子兒媳面前遭受冷落的人是坐在對面的男人。眼睛迅速找到男人,這個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正眼看過的人,也是一臉憔悴,兩鬢斑白,正心虛地低頭扒拉著米飯朝嘴巴里送。
你覺得好吃嗎?面對男人難能可貴露出的 樣,她更加生氣。她不喜歡男人這樣,他就該是那個有頭有臉,不言自威的人。而他今天能夠這樣,不就是因為昨天家裡來過一個不速之客!
要不我去回回鍋?男人突然站起來端著魚盤說道,眼睛也可憐巴巴地盯著她看,生怕她繃不住大吵大鬧。兒子一家在,她當然不會鬧,這是她辛苦經營的家,這點兒分寸她知道。說到底,她還是想看在夫妻幾十年的情分上,給男人保留住在家的地位。
飯呢,自然也就沒有勉強吃的必要了,她不想吃,男人也不見得吃得下,除非他真的什麼也不在乎!藉著身體不適她就離開餐廳回到樓上去了。她的確想一個人待著,假如兒子心思細膩,能夠發現反常問她一聲,媽,今天你怎麼了,失魂落魄的?她想自己肯定會繃不住的,會在兒子的關心裡哭出來。為了防止脆弱的爆發,她只能離開選擇獨處。倒是兒子對於她的離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兒媳婦則頭也沒有抬。孫女也只是胡亂地跟她揮了揮手道晚安。
所以,當她回到房間,便不顧一切地倒在床上,頭蒙在被子裡哭了。淚水嘩嘩直流,如決堤的水。悲傷和失落,已經從男人背叛家庭的憤怒的層面嫁接到兒子一家三口對自己的冷漠上,她不敢相信,面對自己的不舒服,兒子的態度會是如此冷漠。老爸有錢有勢,兒子對他言聽計從,但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在家庭生活裡的長期退位已經成為了隱形人,一個被忽略的物件,可有可無了。這才是她最大的悲哀。整個晚上,她就這樣躺在床上自我療傷,睡睡醒醒,再哭哭,像個怨婦,又像個妒婦。男人的確也進來過,輕輕扭動門鎖的聲音震得她一悸,但她不想見他,背對著門說:我這不用你管,你還是去睡自己的吧。聲音無力,也很冷漠,男人大概也知道現在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便將門輕輕帶上走了。隨著房間的空曠和安靜黑壓壓地壓過來,眼淚又一次湧出來,她是真的恨男人太冷血,他其實根本都不想關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