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中篇故事)

[ 現代故事 ]

陪梁蘭打完了點滴已經中午了。把她送回寢室,我又叫了份熱湯麵放到她的床頭。她無力地瞥了一眼說不想吃。她平常說話聲調一向鏗然有聲,頗有假小子的感覺,眼下卻成了十足的弱女子。

剛才叫外賣時,我沒帶自己的份兒,倒不是不餓,早上就沒吃,肚子早開始鬧騰了。沒帶自己的份,主要是特想到外頭喝點兒酒。其實,我並不是貪杯的主,只在有好事慶賀或糟糕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想法。那麼,現在並沒什麼事值得慶賀,所以屬於後一種情況。我又不想獨自去,那分明等於喝悶酒,更達不到宣洩的目的。當然,如果梁蘭好好的,肯定二話不說。可她現在哪能陪我呢,再者說,要是她不被髮燒乾倒了,我也未必想喝酒了。

不過,我也沒怎麼遲疑就撥打了一個人的電話。那個人叫於紅濱,是國畫專業的碩士生,比我高一屆。可我只在最初認識時管他叫過學長,後來就隨大流地叫他濱子了。濱子個頭應該在一米八上下,面板白白淨淨,只是舉止上欠點兒陽剛。我常跟梁蘭說,他倆是被造物主給整顛倒了。

濱子在學院裡人緣不錯,尤其在異性方面。不過也沒見哪位姐妹成為他的女朋友,大都和我一樣,始終將其視為異性閨蜜。他自己並不認可閨蜜的說法,更喜歡和我們稱兄道弟。

雖然中午都快過去了,天卻一點兒不透亮,像罩了塊烏突突的塑膠布,只能依稀地看見飄忽的雲彩,陽光也在阻隔下變得似有若無。學院裡所有樓體統統呈現著冷冰冰的固有色,在周圍光禿的枝杈和路邊髒了的積雪後頭瑟縮著,一副活不起的樣子。

濱子依舊穿著那件黑色的鴨絨棉襖,兩手插在棉襖斜兜裡款款走到我跟前。

第一次看見他這身打扮我曾經問過他,說他的衣服好像黑色居多,難道是國畫的主要顏料是墨汁的緣故嗎?

他先是回答說也許吧,隨後闡述了另一番道理,說主要黑色屬於收縮顏色,不給人張揚的感覺。我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所謂收縮和不張揚,實際上是在刻意渲染謙遜,甚至謙卑。為此,我不禁心生驚訝,他可是來自下頭比我家更不起眼的小縣城,卻能有這樣的心計,便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咋想起要喝酒啦?濱子問我。

閒的唄。我和他並肩走起來說。

咋還能閒呢,他輕慢地白了我一眼,不是忙著幫老汪幹活呢嗎?

我和梁蘭幫老汪做專案的事情濱子自然知道,也知道接手那個專案後,老汪就在學院一棟舊樓裡借了間屋子當臨時工作室。那棟樓雖舊卻沒廢棄,只是暫時撂在那兒等候發落。學院又不會因為她的借用在冬季開啟供暖閥門,所以我和梁蘭這一陣簡直遭老罪了。

掠過學院側門外氣味渾濁的小吃攤兒,我們進了街對面的一家飯店。那家店的菜品其實也沒啥特色,就是大眾熘炒中融合了似是而非的南方菜。可裝修上卻不同尋常,牆上掛滿魚目混珠的名畫精印品,和一些做舊的木雕及羊頭骨一類的飾物,有點西餐館和咖啡屋的特點。外人都以為它是學院哪位老師開的,實際上老闆卻是一個曾做過裸體模特的女人——畢竟有過一段跟藝術相關的經歷,瞭解曾在她身體上挖掘過美的老師和學生們的趣味。

飯店面積不大,可飯口時的客流一向很大,想找到空位子費老勁了,必須領號排班。眼下畢竟是假期,客流相對減少一些。所以,我倆一進屋就發現靠裡頭的一處空位子。

濱子摘下棉襖帽子,露出頭髮短得接近禿子一般的腦袋。他原來可不是這個頭型,而是一種泛泛的流行髮式。起初發現他把頭髮剃這麼短,我曾透著奚落地問他說這是要出家當和尚嗎?

他白著我說自己是個地道的俗人,幹啥要出家呀。

不出家為啥剃這麼短?我還了他一個同樣的神情,覺得自己的反不如他的更具雌性特徵。

因為老高(他的導師)。

老高,他讓你剃成這樣的?

他連連搖晃著腦袋說,不是,就是最近誇過我的頭髮好。

我詫異地盯著他,他誇你頭髮好你還剃短了幹啥?

他翹起食指在頭頂搖了兩圈說,你想想他這兒啥樣!

他,不就是“地中海”,只有兩鬢和後腦勺剩下點兒荒草嗎?

對呀,他那樣,誇我頭髮好,不是說明他心裡……

他將翹著的食指從頭頂收回來,對我點了幾下。

不平衡?我心領神會地接上了被他略掉的後半截話。

他點點頭說,所以,沒必要讓他老人家不舒服。

你累不累呀?我斜起眼睛看他說。

累,他淡淡回道,不累的話,就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必須時刻小心謹慎,凡事都要在腦袋裡多轉幾個圈。

I服了YOU了。我嘴裡唸叨一句,心裡真的服了他。此後,凡是一些事情整不明白,或者猶豫不決就向他討教,比如怎樣才能和導師處得比較融洽一類的問題。他先說了一個簡單的處事之道,就是必須得懂事兒。這我當然知道,從小到大父母沒少這麼教育我。關鍵是濱子又將這樣的理論做了更為細化的闡述:什麼要在嗜好、趣味及行為習慣方面迎合導師;什麼既不能反應遲鈍,又不能耍小聰明;什麼要透過察言觀色獲取導師的意圖,比如他(她)正要找什麼東西,沒等張口你就已經遞過來了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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