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

[ 現代故事 ]

第一天去內弟的棉廠上班,我早去了一小時,希望給領導和工友們留個好印象。

棉廠在村前的一所廢棄的小學裡,有前後兩座院子。軋花車間在前院,職工生活區在後院。一條路把前後院連在一起。我來到棉廠內剛停下電車,內弟李歡牽著愛犬阿黃迎面走來。

“姐夫早!”

“早!”

“咱們棉廠明天正式開業,今天叫大家來就是安排一下活兒。你的工作是用三輪車拉棉籽,從軋花車間把棉籽拉到後院操場,車有自卸鬥,很輕鬆的活兒。走,我領你去跟劉經理下棋吧!”

“好的!”

棉廠會議室外走廊下有兩個人坐著馬紮下象棋,三四位工友站著觀戰。劉經理面東而坐,年近五旬,高大威猛,寸頭,目光炯炯盯著棋盤,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

“劉經理好。”我急忙跟他打招呼。

“你好!”劉經理站起身伸出右手,我也伸出雙手相握。

“來,咱們切磋一下。”劉經理對我說,他伸了個懶腰重新坐在馬紮上。跟他下棋的年輕人紅著臉站起身讓出位置。我也沒客套,坐在馬紮上重新擺好棋子執紅先行,炮二平五,劉經理不慌不忙馬八進七……

那盤棋下得驚心動魄,劉經理進入中局時採取棄子戰術,車馬炮三子從右翼發動了強勢進攻,我只好迅速回兵防守,步步為營,經過七十多回合鏖戰,以多雙兵優勢險勝。

“厲害,厲害!”劉經理誇獎我。

“承讓,承讓!”我客氣地說。

“你以後常來下棋啊!”劉經理看看我,掏出手機瞅瞅時間又看看內弟和周圍的人說,“走,咱們去軋花車間轉轉。關於手提滅火器的使用方法,就不用我講了吧……”

劉經理兼棉廠會計,內弟是驗級員,棉廠正常運轉半個月了。如果把我們的棉廠生活當成一首鄉村音樂,這首音樂裡很快出現了不和諧的音符——每天傍晚總有幾個棉花販子戳燈影。我想提醒內弟注意,收棉花要重質量,不要老聽那些販子的面上話,可卻沒有機會。

一天晚上回家,喝得醉醺醺的內弟抱著一箱白酒在棉廠外攔住我。

“你買這麼好的酒幹嗎?”我問。

“這是一位棉花販子送的,你帶回家喝吧。”

我猛然想到那些棉花販子們戳燈影的事兒。“有的販子天天戳燈影,把溼棉花賣給你,你們做生意不能幹賠錢的買賣啊。”我提醒他。

“賠不了錢。”內弟打著飽嗝笑著說,“我跟劉經理合夥收棉花,他出錢,我提供場地、機器裝置和工人,合同書寫得明明白白,咱旱澇保收,怕啥。”

我無言以對,只是隱隱有些不安。

下雨天棉廠沒活,我在家裡看小說的時候,冠軍帶著箱白酒來串門子。

“無功不受祿。你來喝酒家裡有,這酒可不能收啊。”我說。

“哥,是這樣,俺去年剛買了輛六輪,想做點小生意又沒有門路。你在棉廠上班,得照顧兄弟一下吧?”

我笑著搖搖頭:“哎喲,難辦吶。”

我朝在臥室看電視的媳婦喊:“你別老看電視,冠軍來玩,趕緊炒幾個菜吧……”

有一天下班較早,我拉完棉籽停了三輪車就去辦公室找劉經理下棋。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從屋裡傳來劉經理的聲音:“李歡,咱們是生意人,不能大把投錢不求回報。你知道這個月我賠了多少錢嗎?我賠了近十萬!那種溼棉花不能收,一百斤溼棉花曬乾折二十斤,按一斤三塊錢算一百斤就損失六十塊錢。我不能把自己的錢往無底洞裡扔啊。”

“嗯嗯!”內弟的回答聲音很低,“咳,都是老鄰居,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要是不收他們的貨,他們會戳我的脊樑骨。我保證,從今以後再不收溼棉花了。”

“那行!李歡,我把醜話撂在前頭,如果你再收溼棉花,咱們的合作就立刻終止。”劉經理的話擲地有聲。

我悄然轉身離開。

從那天開始,驗級員改成了內弟和劉經理的弟弟二人。

有的人一旦在某事上嚐到甜頭,要他收手是很難的。

三天之後的中午,內弟被四五個棉花販子強行拖進一家飯店裡。當天傍晚,戳燈影的販子像蒼蠅一樣又多了起來。

劉經理當機立斷停止了棉花收購。他與內弟算了賬,付清工人工資、機器場地租賃費,賣完皮棉、棉籽,兩個人徹底分道揚鑣,再無交集。

第二年,因缺少週轉資金,內弟的棉廠停產。

第三年秋季,棉廠所有機器裝置被當成廢鐵按白菜價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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