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切絲、黃瓜切片、茄子切丁,大米的菜刀在案板上叮叮噹噹地跳躍,眼前裝菜的臉盆滿了一個又一個。細密的汗珠順著固有線路快速地下滑,大米抬起手臂,用發黃的套袖擦了擦臉。
切完菜的大米要去蒸米飯,舀起白米的時候,他悄聲笑了笑。一年了,徵地拆遷讓他失去了住了幾十年的老屋,也讓他失去了精耕細作的土地。失去了老屋和土地的大米從此也失去了多年的身份,他不再是農民。手裡拿著七位數的存款,大米心裡還是不踏實,存摺上那些成串的零看得人眼花繚亂。在大米看來,那些小小的圓圈就像是一個個肥皂泡,說不定哪天就會炸開,找不到蹤跡,坐吃山空的事情他覺得太不靠譜。大米堅信老人的古話,家財萬貫不如日進分文。村人都去買汽車、出國遊的時候,大米在鄰村租好了小院,在工地的食堂找到了他職場生涯的第一份工作。一年的時間,大米褪去了手上的老繭和身上的汗臭,就連黑黢黢的一張大臉也開始變得白嫩。大米種地那些年,周圍的夥計都叫他“黑米”。現在的大米莫名其妙地成了“白米”,真像做夢一樣。
一聲脆甜的“小米”把大米從夢裡驚醒。誰在喊?叫我麼?大米有點蒙圈,五十多歲的大米很多年沒聽到有人喊他“小米”了,那些叫他小米的老傢伙們也壓根兒沒有這麼脆甜的聲音。大米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一對金童玉女立在眼前,發出脆甜聲音的是食堂的“麵點西施”小馬,剛衝進來的小夥子黃色安全帽一摘,露出一張可愛的娃娃臉。“小米,小米……”20多歲的小馬像一隻花喜鵲,圍著剛進門的小夥子一疊聲地叫。除了自己的親人,大米從來沒有認識過一個同姓的人。這一聲聲“小米”像一堆小甜棗在大米的眼前炸開。大米向前邁了一步,充滿期待地問:“你姓米?”娃娃臉揚了揚下巴:“是啊。”大米更激動一層:“老家廣州?”小米愣了一下:“你咋知道?”大米拉著小米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夥計,我也姓米,大米,祖上從廣州逃難過來。”
認了親的小米成了食堂的常客,來找大米,也來找小馬。小米跟大米說的都是工地的事,飛機跑道建好了,主體結構封頂了,外立面裝修了。大米在小米的描述中追憶著自己的老房子和白菜地。小米說完工地就去找小馬,小米和小馬說話的聲音很低,大米只能聽見他們淺淺的笑聲。小米悄悄地跟大米說,等機場建成了,他就跟小馬結婚。
小米從大米那裡拿了五萬塊錢後就沒了訊息,一同不見的還有小馬。
小米說奶奶得了心臟病需要手術,他說自己在北京只有大米一個親人,還說自己跟著包工頭幹活,工資每半年發一次,小米說怕奶奶的病治不好,要帶上小馬回家裡看看。小米信誓旦旦地說,發了工資就會還賬,結婚時還要請大米吃喜宴。
五天過去,大米心裡開始不踏實。十天,大米呼叫小米,關機。十五天、一個月過去了,一點音信都沒有。大夥都說大米遇到了騙子。老伴也數落他:“你這輩子就是心太善,吃了這麼多虧也改不了。”聽了大家的話,大米一顆火熱的心一點點涼下去,但他不甘心:這麼可愛的一對小人兒,怎麼會是騙子。但是,他們為什麼連個微信都不發來,確實讓人難以理解。
假期,堵心的大米去了工地,一年了,他想知道老房子和白菜地都變成了什麼樣子。他想看看小米說的跑道、航站樓和停機坪。大米在機場的工地裡轉了向,村委會、老青楊、小賣部全都無影無蹤。大米在機場裡找不到一個熟悉的場景,找不到一條熟知的小路。全都沒了,大米想,五萬塊錢,算了吧。
大米決心什麼都不再想了,就一個心思踏踏實實地過節。快到家的時候,“小米,小米快來嘛!”大米老遠就聽見了甜蜜蜜的叫喊,一進門,看見小馬正往小米的嘴裡塞肉,地上堆了一大堆各種各樣的禮品,老伴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炸糕站在廚房門口,臉上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