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飛機

老顧姓顧名強，自幼愛耍飛機，沉湎不能自拔，久之，人們直接喊他“顧飛機”。

小時候，我們一群小夥伴放牛，大夥都牽著牛，一個個小心謹慎，生怕牛踩倒芝麻，偷吃秧苗。顧飛機橫，他將牛往溝渠一趕，自個人就在堤埂上撒野，摺紙飛機玩。他的紙飛機折得好，普通的紙，在我們手中只能折出胖笨的運輸機和細長的火箭，但同樣的紙，在顧飛機的手中卻能折出直升機、戰鬥機、客機等，火箭能折出捆綁式的樣子。會折不算絕，最主要是他折的飛機飛得高，飛得遠，不像我們折的飛機，要麼是剛起飛就一頭扎向地面，要麼一扔就尾朝下，總掌握不好飛機的重心。他將飛機一扔，飛機能盤旋兩週後返回到手中。他飛飛機玩，只是偶爾看一下牛。

放牛回家的晚上，總有村裡人到顧飛機家告狀。少時，總聽到顧飛機哭爹喊孃的哀嚎，還有他母親的打罵聲：“你就只顧玩飛機，你真是‘顧飛機’。”後來，反而是告狀的人向他母親求情：“唉，算了算了，小孩子貪玩也是正常的。”星星一眨一眨，顧飛機的啜泣聲高低起伏。

次日，我們以為顧飛機會紅腫著眼睛，可他好了傷疤忘了痛，仍然一如既往地玩飛機，走路玩，下課玩，放學後玩，放牛時玩，只要有時間就玩。

顧飛機的身體好，他的理想是當飛行員。學校舉行運動會的日子是顧飛機的風光日，他像明星一樣引人注目。長跑第一的寶座非他莫屬，他能輕鬆跑完1500米，臉不紅，心不跳，到終點後還做20個俯臥撐。而別的同學跟著他跑幾圈下來，掉隊就不說了，一個個需人攙著，臉發白，眼緊閉，彷彿跑到終點已發揮到了極限。他三級跳遠時的最後一躍，雙腿能在空中踏步，那像飛一般的樣子往往讓我們驚羨不已。他成績優秀，每次寫作文，他的作文準會被老師當作範文念，供我們學習。他常常邊跑邊飛著紙飛機說：“我要做一隻雄鷹，翱翔藍天。”

家鄉鄰鎮有一廢棄的飛機訓練場。一天，顧飛機起了個大早，帶了幾個饅頭和一點兒水，騎上腳踏車前去，夕陽落山才回來。從此，小夥伴在一起，他談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天的壯舉：“我的屁股都騎疼了才到飛機場，那跑道的寬度比學校運動場的長度還寬，停飛機的山洞比村子裡最高的大白楊都大……”我們一群小夥伴都羨慕地望著他，無限神往。

高考時，我們都認為他會報軍校，可事與願違，他的分數低了一些，視力也不過關，與軍校失之交臂。更令人唏噓不已的是，當我們一個個準備上大學的物品時，卻聽說顧飛機南下打工了。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今年暑假，連日炎熱，每日黃昏，我都愛到莫愁廣場走一走，消下暑，也給百無聊賴的退休生活尋點寄託。

廣場大，人多，有的散步閒聊，有的嗨歌彈琴，有的擺臂扭臀，有的遛狗逗貓……我儘量尋僻靜的道兒走。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頭戴鴨舌帽，挎一腰包，兩眼緊盯一螢幕，雙手不停上下動著。我心中不禁啞然，這年紀大的也控制不住自己，還偷偷找一僻靜地玩手機？頭上有嗡嗡的扇葉聲，抬頭看，一架無人機的四個扇葉正呼啦啦轉著，綠色的指示燈一閃一閃。走近老者，一聊，竟是顧飛機。

“趕時髦啦！年輕人玩的，怎麼你也玩上了？”盯著他操控屏上飛機的軌跡，我好奇地問。

“你這話和我老伴說的一樣，她說新生事物讓年輕人去玩，年老了就跳跳廣場舞，強身健體。”顧飛機邊操縱無人機邊說，“唉，這是兒時的夢呀！你看，現在生活多好呀，抓住歲月的尾巴，想幹啥幹啥，能幹啥幹啥，可不能委屈自己。”

“你還是忘不了你的飛機。”我笑著說。

“以前，我是搞婚紗攝影的，專為別人攝，現在我要為自己攝。”顧飛機眼睛緊盯螢幕，小心操縱著無人機，“現在年輕人眼界開闊，不趕潮流不行哦。大家要在影像中留下時代的影子，要記錄生活的變遷，要能在小家中看到大家。大家瞧得起我，有時專門來請我攝像，我不能辜負大家。”看著他專注的樣子，我像小時候一樣崇敬地望著他。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二維碼，掃碼後可關注我，另外也可在抖音上搜尋‘顧飛機’找到我。”老顧笑著遞給我一張名片。無人機一會兒爬升，一會兒前行，一會兒懸停……老顧心無旁騖。見老顧專心訓練拍攝，我不便打擾，遂告辭。

回到家中，我新增了老顧的微信，關注了他的抖音號。“大美鍾祥，人傑地靈。掬莫愁之水滋青山綠樹，採漢江之浪潤百業繁昌……”“四通八達致富路，多姿多彩新農村。農人臉上掛笑顏，共奔小康定勝天。”……看著老顧拍的影片，聽著他的解說，剛當上教師的兒子圍了過來：“爸，這個人是攝影協會名譽主席，您怎麼有他微信？”兒子好奇地問，“前一陣子，他還給我們做過攝影講座呢。他可是一位閒不住的老人，聽說因家貧沒上大學，年輕時吃了不少苦，後來專業從事攝影，情繫教育，還資助了不少貧困學子……”聽兒子一說，我不禁望了望那束之高閣的二胡，看來，這份愛好不能丟啊。

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窗外霓虹燈閃爍，新修的樓盤鱗次櫛比。老顧的影片又更新了，夜空中，莫愁湖清波微漾，辛勤的人們和著音樂的節奏歌舞著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