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傍晚,生產隊裡的紅蘿蔔上了場。那堆得像小山包一樣的紅蘿蔔,在夕陽餘暉的照射下,閃著晶瑩透明的光。
隊長狗剩兩手別在腰上,笑眯眯地繞著紅蘿蔔轉了兩圈。他忽地黑下臉,三步並二步來到趷蹴在場屋門口抽菸的石頭和鐵蛋跟前,厲聲喝道:“你倆給我站起來!”
石頭和鐵蛋不明就裡,一激靈:“隊長,你有啥吩咐?”
狗剩手指面前這堆紅蘿蔔說:“你倆給我聽好了,這是俺隊社員的命根子,有了它,俺們今年冬天就不用捱餓了,明兒個我把它分了。但是今晚你倆可要給我盯好了,如有閃失,我饒不了你們!”
“是,隊長!我和鐵蛋夜裡輪流看,捨命也不會丟掉一個蘿蔔頭。”
“那行,我先回去,夜裡我再來看看。”
掌燈時分,狗剩走進自家的院子,推開門一愣,東莊媒婆“白牡丹”正盤腿坐在炕沿上。他心裡咯噔一下,她來幹啥?想想自己當年追過人家被打臉,到現在見了面心裡頭還是有些疙瘩。
“怎麼,當上了隊長,眼睛也大啦?”
“不,不,於姐來了,你坐,你坐!”狗剩板著臉,說話時眼睛始終瞅著黑黢黢的屋頂。
媳婦看不慣了,她倏地拽過一個凳子扔過去:“鱉種!瞧你那熊樣,不能坐著好好說話,好像人家欠了你二升黃豆。”
“噢,噢,對不起於姐!這不隊裡蘿蔔上場了,怕賊惦記,派兩個後生守著,擔心出事,就……”狗剩說著將凳子往炕前挪了挪。
“哎喲,我當是啥事,就為那一堆紅蘿蔔唄。難道這紅蘿蔔能比說個媳婦還重要?”
狗剩撓著頭:“嘿嘿!這年頭飯都吃不飽,哪有錢說媳婦。”
“狗剩,我看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隊長當得腦子快成糨糊了。來,弟妹和他說說。”
媳婦上前附在狗剩耳朵上如此這般一說,狗剩頭搖得像撥浪鼓:“啥?你說拿兩袋紅蘿蔔,能娶回一個媳婦?不可能!不可能!”
“狗剩,你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你看著這一大堆紅蘿蔔是不愁吃了,可俺莊上人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總不能眼睜睜瞅著自家十七八歲的大閨女在家活活餓死,總得找個吃飯的窩。”
“可是……可是這蘿蔔不是我狗剩一人的,那可是俺村幾十號人的口糧呀!萬一要……”
白牡丹忽地從炕上跳下來,三兩步躥到門口:“狗剩,沒想到你竟是個膽小鬼!兩袋紅蘿蔔娶一個媳婦,孰輕孰重?你掂量著辦!我可對你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
“於姐,你等等。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
“狗剩,到現在你還媚著,那邊人家我已經說好了,五個姑娘都沒意見,只要這邊一有下家,叫小夥子今晚就把蘿蔔送過去,剩下的事我包圓,不過,俺醜話說在前頭,那蘿蔔可要留一份給姐。”
“這?……”
媳婦急眼了,上前揪住狗剩的耳朵:“這什麼呀!真是榆木腦瓜,敢情是叫於姐今晚白忙活啦?”
“噢,噢!那是,那是!”
半晌,狗剩一跺腳:“行,今晚我豁出去啦!這人都是現成的,俺家毛孩,看場的石頭,前院的大牛、二牛,還有家後的黑子。只是那鐵蛋是個愣頭青,油鹽不進。”
媳婦從裡屋摸出一瓶老白乾:“鐵蛋好酒,我去弄點花生米,等會你帶去給他喝兩盅,不就成了。”
夜,像倒扣著一口巨大的鍋,黑不見底,滿天的星星眨巴著眼睛窺視著夜行人,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吠。
一切比狗剩計劃的還要順利,幾個人很快將十幾袋蘿蔔收拾停當。事不宜遲,匆忙搬上車就走。約莫過了二里地,狗剩前後瞅瞅不見白牡丹,忙叫大家歇會等等。一個時辰過後,遠遠看見一個黑影拐著半袋蘿蔔跌跌撞撞奔過來。
狗剩忙迎上去:“於姐,你咋才來?”話音剛落,白牡丹猛然撲進狗剩的懷裡,一個勁兒地用手使勁拍打著狗剩的胸脯:“狗剩,你個孬種!我這都是為了你,那狗日的鐵蛋欺負老孃,你一定要替俺做主。”
狗剩一怔,他細看白牡丹衣衫不整的模樣,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忙推開白牡丹:“於姐!別,別!這雞都叫兩遍了,夜長夢多,趕緊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翌年開春,狗剩的隊長就給擼了,可當他回家看到裡屋和毛孩摟在一起的媳婦,暗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