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堂縣的竹篙鎮,是一個勞務輸出大鎮,有“中國打工第一批赴廣東的打工妹。幾前年,王海瓊響應當地政府“回引工程”號召,回到了離開二十多年的故鄉,建起了一家制衣廠。
製衣廠建成後,企業效益年年大增,成為當地回鄉創業企業。這不,今年一開年,工廠又增加了幾條生產線,同時準備再招收一批女工。
這天上午,一個年輕人來到製衣廠,遞上了他的求職信。現場負責招工的人事經理翻了翻年輕人的簡歷,笑著問:“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是製衣廠,只招女工。”
年輕人毫不猶豫地回道:“沒錯,我就是來製衣廠應聘的。”
人事經理搖搖頭:“很抱歉,我們現在不招男工。另外,我也很好奇,看你的簡歷,是大學管理專業的高才生,為什麼不在省城找個大企業工作,偏偏要來一個鄉鎮企業?”
年輕人毫不客氣地說:“有偏見的恰恰是你。為什麼在鄉鎮企業,就不如在省城企業好呢?你不認為,我們腳下這片土地勃勃生機,我們有無數理由為之奮鬥嗎?”
“啪啪啪!”旁邊突然傳來一個人的掌聲,人事經理和年輕人回頭一看,只見王海瓊鼓著掌走了過來。原來她來車間檢查工作,經過這裡,剛好聽到了年輕人的一席話。
人事經理趕緊上前一步:“董事長,這個年輕人是來求職的,可是他……”
王海瓊接過簡歷細細地看了看,又對著年輕人端詳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問:“你認為自己適合做什麼工作呢?”
年輕人說:“我學的是企業管理,而且有在大企業工作的經驗,我也是土生土長的金堂人,就像王總響應‘回引工程的號召回來創業一樣,我也是受當地政府吸引人才政策的召喚,回來建設家鄉的。”
王海瓊微微一笑:“是的,回到這兒可能有無數條理由,但我希望你說一條接地氣的真實原因,讓我有理由留下你。”
年輕人點了點頭:“行,我就直說了吧。在一次朋友聚會上,我和一個姑娘互相有了好感,她就在鎮上醫院當護士。為了愛情,我來了……”
王海瓊一直看著年輕人,好像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說:“好吧,你先回家等訊息,我們儘快給你一個答覆。”
年輕人轉身走了,人事經理上前問:“董事長,看您的意思,是想留下他,可我們這次招的是女工啊。”
王海瓊望著遠處年輕人的背影說:“政策是死的,人心是活的,鄉鎮企業要發展,必須要有人才觀念,不拘一格降人才,可是祖先說的。”
當天晚上,王海瓊回到家,等著值夜班的女兒。
王海瓊的女兒叫鄧奕,在同事面前是個有說有笑的漂亮姑娘,就是回到家裡不言不語,母女二人之間像隔著一層什麼。很多次,王海瓊都想和女兒談談,關心一下她的生活,可女兒就是對王海瓊生分,從不多說一個字。
鄧奕回到家已是凌晨,見母親還等著她,微微一怔,剛想躲進自己的小屋,王海瓊在身後叫住了她。
王海瓊說:“鄧奕,今天我見到一個來應聘的年輕人,他叫程亮。”
鄧奕頭也不回說:“跟我有什麼關係?”
王海瓊說:“這個年輕人既帥氣又有才氣,他告訴我是因為喜歡上了一個在鎮醫院工作的護士,才來到了這裡。我有個直覺,他喜歡的這個護士,應該就是……”
鄧奕回頭打斷王海瓊的話:“實話告訴您吧,我不喜歡,不喜歡您這樣武斷的母親,也不喜歡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
鄧奕關上了門,留下王海瓊一個人。看著窗外的一輪弦月,王海瓊的心思也飄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一年王海瓊剛滿十八歲,父親給她說合了一門親事,對方是父親拜把兄弟的獨子。那個男孩大王海瓊兩歲,在鄰村一所小學當民辦教師。他對漂亮的王海瓊一見傾心,而王海瓊也對頗有才氣的他很有好感。
那一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鎮,為了改變貧窮面貌,當地政府出面與沿海鄉鎮企業搭橋,決定組織農民工去廣東打工。聽到這個訊息,王海瓊心中掀起了漣漪,因為沒考上大學,王海瓊一度很失落,現在機會來了,她不想錯過。
王海瓊想出門闖闖,第一個反對的就是那個男孩。男孩說,他正在努力考公辦教師,一旦考上就馬上結婚,他能給王海瓊一個美好的未來,所以他不同意王海瓊去異地他鄉。
另一個堅決反對的是雙方的父親,那是一段關於生死之交的情誼。一九五零年,成都剛剛解放,但頑固的土匪和國民黨殘餘勢力仍橫行鄉野。同是十六七歲的王海瓊父親和小夥伴,因為給徵糧剿匪的解放軍帶路,被土匪抓去綁在了場鎮上。生死之間,小夥伴攬下了所有事情,說路是他帶的,要殺頭就找他。就在土匪準備對他動手時,解放軍從天而降,救出了他們二人。這次經歷讓他們成了生死兄弟,並訂下盟約,今後如果有了孩子,是兒女就結親家,是兄弟就結乾親家。如今都盼著親上加親早點抱孫子呢,誰知這節骨眼上王海瓊要外出打工。
王海瓊權衡再三,不管不顧報了名,成為當年政府組織的首批去東莞厚街鎮的五十個打工妹之一,當時被戲稱為“金堂娘子軍”。
王海瓊進了厚街鎮一家制衣廠,從學徒開始做起,從最初一個月八元工資幹到一個月幾百元,比那時父母一年的收入還多。因為工作的強度很大,王海瓊把所有的精力都搭了進去,包括她對愛情的思念。兩年之後,王海瓊揣著滿心希望坐了一週的火車和汽車回到了家鄉,但父親告訴她,男孩已經結婚了,他後來考上了公辦教師,調到了縣城一所中學,並和一位女教師結了婚。
那一晚,王海瓊淚溼枕巾,徹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