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政府發了一份檔案,要求地方小煤礦限期整改,凡達不到產量規模的都要取締。於是,煤礦老闆們都急了眼,給礦上的大小頭頭下了死命令,年底必須完成達標任務,完不成任務,煤礦取締了,別說獎金,連飯碗都沒了。打工人奔的不就是錢嘛,於是煤老闆提出了在沒有形成通風的區域搞長壁式開採的建議,那些技術人員雖然都知道這麼做有危險,心裡明鏡似的,卻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
採煤隊長何虎當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但他這種下擠上壓的中層人微言輕,完不成任務老闆罵,出了事故家屬罵,兩頭受氣,所以也不便說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幹活時提醒兄弟們多注意安全。
就這樣,何虎每天提心吊膽地從這個工作面跑到那個工作面,一時一刻也不敢大意,遇到有危險的地方,就讓工人往後撤,他自己去處理,工人們都很愛戴這個隊長。可這樣的好人卻不受老闆的待見,說他婆婆媽媽,成不了大事,有時甚至罵罵咧咧。要不是他的技術好,一時找不到人替換,早把他刷下去了。
正在何虎為了工程安全惴惴不安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辦公桌上有一封折得像請假條似的紙條,便好奇地展開看了起來。
紙條上寫著:何老弟,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其實我和你一樣,壓力同樣很大,我們打工雖然是為了掙錢,但人不能壞了良心,絕不能拿弟兄們的性命當兒戲。從今以後,如果發現掌子瓦斯超限你就停工,把人員撤到安全區域,你我要搞好配合,把戲演好。在你停掌子後,不管我如何發火,怎麼罵你,你都要忍耐,別當真,然後你該怎麼幹還怎麼幹,以達到大家安全為目的。
落款處寫了一個“孫”字,並畫圈圈了起來,這是孫井長落款的習慣。
其實即使沒有落款,何虎也看得出那是老孫的筆跡。看著那些樸實的文字,何虎心頭不由一熱,沒想到,看似閻王般的孫井長竟有這麼一副菩薩心腸,能把工人的生死掛在心上,他自己受點兒委屈沒什麼,一定配合老孫把這出戏演好。
有了這把尚方寶劍,何虎經常暗地裡向班組長授意,於是工作面的工作就沒有以往那麼緊張了,稍有不對勁就停工,等到安全了再加班加點。
就這樣乾乾停停,產量自然受到了影響,於是井長老孫就經常不分場合地罵何虎。
老孫是暴脾氣,罵起人來不留情面,大家都知道。每當捱了罵,何虎不但不生氣,心裡還很舒坦,每次都是笑著“好好好、是是是”地應付,然後回過頭來一切照舊。
眼看到了年末最後一天的四點班了,再生產幾百噸煤就完成了計劃產量,能不能達標在此一舉。煤老闆和礦裡井裡的大小頭頭都守在排程室等著,只等最後的產量數一出來立刻上報縣煤管局。
何虎來到了掌子面上,工人們正在做準備工作,打眼的打眼,裝炮的裝炮,幾十米的工作面,一炮下來就是百十噸的貨,照這樣下去,到十一點,三遍炮沒問題,五六百噸任務完成,這個礦就算保住了。可不妙的是,瓦斯報警器卻比以往更響了,“嗡嗡嗡嗡嗡嗡”,叫得人又煩又怕。
眼看著成功在即,何虎緊張得汗流滿面,猶豫不決。
瓦斯觀測員跑到他的跟前,說:“何隊長,今天這瓦斯超得邪乎啊,還能幹嗎?”
“依你看呢?”何虎問觀測員。“我看夠嗆,咱還是別冒險了吧。”觀測員一邊說一邊把檢測指標給何虎看。
何虎當然知道瓦斯超限的危險性,看看正在幹活的幾十個老少爺們,他的心在做著劇烈的掙扎。今天是礦井能否保住的最關鍵一個班,挺過這幾個小時,保住了煤礦,老闆和工人都高興,可瓦斯超標這麼嚴重,誰知道下一秒是什麼情況?萬一呢?
何虎一把一把抹著頭上的汗,腦海裡不斷閃現著周邊其他煤礦出大事故的慘烈畫面。終於,他下了狠心,弟兄們把身家性命託付給我,我絕不能辜負他們,無論如何,安全第一,人命第一!反正已經做了這麼久的“受氣包”,就再做一次吧。
想到這裡,何虎摸了摸貼在胸口的“尚方寶劍”,大喊一聲:“撤!”
聽到命令,幾十個高度緊張的工人急忙扔下手中的活計,快速走出了工作面。
來到大巷,何虎讓大家找安全地方休息,他用井下電話向孫井長做了彙報。
孫井長一聽立刻火冒三丈:“何虎!你混蛋!現在老闆和礦長都在等著咱們勝利的訊息,你竟敢在這關鍵時刻把工人全撤出了工作面,你是在給我上眼藥嗎!你等著,我馬上去井下,今天完不成任務看我怎麼收拾你!”
何虎掛了電話,嘿嘿直笑,心想這老孫還真入戲,兩個人通話也不嘮點兒實在嗑兒,弄得像真格的似的,難道還怕有人監聽咋地。井長如果真來了,肯定要去掌子面轉一轉,總得把戲做足,我先去看看情況吧。
他剛往前走兩步,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腳下的大地瞬間顫抖起來,接著巷道里便湧進了大量煤塵,一時間嗆得人什麼也看不清了。被氣浪衝倒在地的何虎第一反應是瓦斯爆炸了!他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奔向電話機,向井上報告:發生瓦斯事故了!
從礦井到煤管局亂成什麼樣不知道,反正是各路救護大軍都火速趕到了事發地點。好在人員撤離及時,沒有造成人員傷亡,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礦井受到了重創,整改延期,全礦上上下下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