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池匆忙趕到機場,卻突然接到了媽媽的好友羅阿姨打來的電話,此時離登機只有不到半個小時了。這次出差對韓非池來說非常重要,只要完成任務,公司空出來的那個主管位置就是他的,之前老總已經暗示過他了。
羅阿姨來電話,當然是說關於媽媽林靜的事兒。韓非池沒接電話,現在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讓他改變行程,更不要說事關林靜了。
韓非池的父母關係一直緊張,在他十三歲那年徹底分手,林靜帶著一歲多的女兒安琪一走了之。韓非池的爸爸性格暴躁,離婚的事讓他深受打擊,便開始酗酒。有一次爸爸很晚都沒回家,韓非池找到他時,他躺在路邊,已經沒有了呼吸,他是喝醉酒被車撞了,肇事車輛逃逸了。韓非池至今記得他哭著去找鄰居、找警察的情形,那種無助和絕望讓他也想死掉算了,就是從那一刻起,他開始怨恨媽媽。天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半年前,林靜突然帶著十三歲的安琪回來了,母女兩個沒有地方住。羅阿姨是林靜最好的朋友,在她的勸說下,韓非池把家裡老房子的鑰匙給了林靜。他自認已經仁至義盡,別的事就恕他無能為力了。
電話鈴頑固地響了幾次,終於停止了。可隨即韓非池的未婚妻李菲的電話就打了進來:“非池,你登機了嗎?你趕快回來,羅阿姨說……”
韓非池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不用管羅阿姨說什麼,我不是說過了嘛,我只負責為她們提供住處,別的事讓她不要再來找我了!”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林阿姨住院那麼久你都沒去看過,剛剛她病情突然惡化,搶救無效去世了。”李菲的聲音有些哽咽,“現在遺體要運到殯儀館去,你不簽字,難道要安琪來簽字嗎?”
韓非池的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僵在原地無法動彈。他當然知道林靜有病,她一回來,韓非池就看出她面帶病容,卻沒料到人會這麼快去世。她才五十歲啊……
韓非池趕到醫院時,看到羅阿姨和李菲都在太平間外守著。事已至此,羅阿姨沒有埋怨韓非池,默默等著他辦完所有手續。林靜的遺體被推出來時,羅阿姨捂住嘴:“她可是個大高個兒啊,就剩下八十多斤,瘦成一把骨頭了!”
韓非池鼻子一酸,低頭去看林靜留給他的遺書,上面寫著:“非池,母子一場,媽媽對不住你,臨了也還是要麻煩你辦三件事。我所有的積蓄一共四萬元,你和安琪每人兩萬;我的遺體火化後,麻煩你把我送回四川外婆家安葬,山區不需要買墓地,可以省一筆錢,媽媽想和外婆在一起;最後一件,羅阿姨已經幫忙為安琪聯絡了一家孤兒院,安琪腦子笨,媽媽怕她會受欺負,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多去看看她。有個親人照管一點兒,欺負她的人也會有所收斂。媽媽這一生愧對你,如果咱們來世還有緣分做母子,媽媽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韓非池緩了一會兒,把眼淚忍了回去,轉身問羅阿姨:“安琪在哪兒?”
安琪有智力發育障礙,十三歲的少女了,心智卻和四五歲大的孩子差不多。她不太懂什麼是死亡,只知道永遠也見不到媽媽了,她要去見媽媽最後一面。但是,不管羅阿姨怎麼勸說,她都堅持要在大晴天穿一件雨衣去殯儀館。
“你這孩子,媽媽不在了,再這樣任性要吃苦頭的呀!”羅阿姨傷心地說。
安琪大聲說:“這是媽媽剛給我買的新雨衣,這件雨衣有魔法,會保護我的!”韓非池聽了安琪的話無端心煩,他不知道林靜為什麼對雨衣有執念,這十多年,他每年過生日都會收到林靜寄來的一件雨衣當禮物。
李菲看出他神情有異,忙出來打圓場,說:“喜歡穿就穿著吧,穿什麼不一樣啊。”
於是,三人帶著穿雨衣的安琪來到了殯儀館,一路上引來無數怪異的目光。韓非池裝作沒看到,很快他就遇到了更為震驚的事,林靜生前竟然給自己用木板釘了一個骨灰盒!當羅阿姨拿出那個自制骨灰盒時,安琪立刻用手指著,眉飛色舞地說:“那些菊花是媽媽畫的,那道彩虹是我畫的,媽媽可喜歡我畫的彩虹了!”
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地問:“你們誰是家屬?確定用這個盒子裝骨灰嗎?”
韓非池感到很難堪,打算選一個一萬塊左右的骨灰盒,李菲卻說:“林阿姨花這麼多心思,我們怎麼能違揹她的意願呢?”韓非池還要說什麼,羅阿姨攔住他,說:“有錢花在刀刃上,你媽連藥都不捨得吃,要是知道你花那麼多錢買個盒子,她在裡面睡著也不安生。你要是為自己的面子呢,就當我這話沒說;要是真為你媽好,死者為大,你就聽她一回。”
韓非池的心被刺痛了,臉上火辣辣的。羅阿姨說得對,林靜活著的時候他都沒做過什麼,現在要換骨灰盒也不過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李菲也不等他表態,直接對工作人員說:“就用這個裝!”
林靜最終躺進了自己親手製作的骨灰盒裡。韓非池和羅阿姨商量先把安琪送到孤兒院安置好,他回公司把一攤子事交接一下,再送媽媽的骨灰去四川安葬。
羅阿姨點點頭,紅著眼睛說:“我聽李菲說,這回耽誤了你的大事。但是你送你媽最後一程,心裡不留虧欠,對你也有好處。別學你爸那麼心狠,當初一查出來安琪腦子有病,你爸就說養大也是一個傻子,不得濟還拖累人,丟掉算了。他可不光是這麼想的,偷偷扔了安琪好幾次,多虧你媽看得緊。就是因為擔心你爸早晚會拋棄安琪,她才不得不丟下你,帶著安琪遠走他鄉,要不這個傻孩子就活不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