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聯絡的從弟陳龍給我打來電話:“康哥,我生兒子了,臘月二十六,回老家喝酒吧!”
“好啊,恭喜恭喜!一定回去!”
我之所以答應得這麼爽快,主要是被“回老家”這三個字打動了。
十年前,我父母就相繼去世了。為方便祭拜,我把他們安葬在縣城的公墓裡。從此,我就再沒回過那個叫“七屋臺”的老家了。
七屋臺的人都姓陳,據說祖上是從山西遷來的,七個兒子綿延成了七屋臺這個村子。誰家辦紅白喜事,全村的人都去幫忙,禮金只是象徵性的。我記得我媽去世時,他們每家送的是五十元。
臘月二十六,我是坐大巴回去的。一進村子,親切的鄉音撲面而來:“阿康,回來啦!”
我忙著遞煙:“四爹,二叔,么叔,抽菸!”
祖父是長房,所以我的輩分低。見到十幾歲的孩子,我都得叫“叔”。
村子的變化真大,家家戶戶都蓋上樓房了。陳龍拿來毛筆和墨水,擺開紅紙:“康哥,你是咱們老陳家的文曲星,給娃寫副對聯吧!”
我不過是讀了箇中專師範,在縣城的初中教書,成了當年村子裡第一個端上鐵飯碗的人,所以總被他們喊“文曲星”。父母在時,每年放寒假,全村的春聯都是我寫的。
我看著他老婆翠葉抱著的胖小子,問:“都快一歲了?我還以為是請滿月酒呢!”
三叔在旁邊提醒:“平時大家都在外面打工,小孩子滿月和週歲都在年底一塊兒請客了。你要喝兩天酒哦!”
我給孩子寫了一副嵌名聯,陳龍歡天喜地去掛對聯。我小聲問三叔:“兩樁事,咋送禮金?”
三叔說:“每樁事一百,你四叔負責收禮金。”
現在物價上漲,兩百元吃兩天酒,實在不好意思。我想就送四百元吧,又覺得“四”的諧音不好,就將五百元遞給四叔。
四叔數了數,低聲說:“阿康,你讀書讀愚了?五百,兩個二百五!”
我趕緊補上一張:“哦,對不起,數少了!”
大伯揚著鈔票,高喊起來:“六六大順!龍龍,你康哥出貴手呢!”
陳龍隨即跑過來:“哎喲,康哥,自家人,不用這麼破費的!”
“應該的!”我握著他的手,“中年得子,為你高興呢!”
因為這六百元禮金,午餐時,陳龍堅決不讓我坐在家族席上,強行把我拉到上席就座。家族人一下子成了貴賓,還是那十碗菜,我卻吃得很不是滋味。
午飯後,我回了趟村東頭的老屋。這裡,是父母生我養我的地方,如今,人去屋塌,只留我獨自在廢墟前傷懷。
“康哥啊,你跑到這裡幹嗎?我和陳龍到處找你呢!”翠葉的聲音,“快回去跟娃的舅伯他們打牌吧,晚上就住在我們家……”
只打了兩圈牌,我就接到兒子陳躍的電話:“爸,我被評為公司的年度銷售冠軍,老總派車送我回家,我順帶把你從七屋臺接回來吧!”
“好啊好啊。”我確實不想在陳龍家住宿,就說,“你買四提酒、四盒糕點來……”我們家三代單傳,家族裡最親的就是父親的四個堂弟,都還健在。我想讓陳躍給他們拜個早年。
陳躍說:“酒多得很,公司分了兩大箱瀘州老窖呢!”
每家兩瓶酒,一盒糕點。陳躍“二爹”“三爹”“四爹”“五爹”叫得甜,把幾位老人家叫得眉開眼笑。臨別,都給他紅包。陳躍不接紅包,逃進車裡,四個紅包還是被他們強塞進車裡。
路上,我開啟其中的一個紅包,六百元。又開啟其餘三個紅包,都是六百元。
小時候過年,祖父給我的壓歲錢是六元。後來,父親給我兒子的壓歲錢是六十元。這六六大順,是自家祖父給孫子的祝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