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戀

[ 現代故事 ]

想起那個夏天,她至今心有餘悸。當時,她和他共事快一年,淡淡地相識,靜靜地相知。他知道,她是喜歡他的;他對她好,她也感受得到。只是雙方看上去一直風輕雲淡。

單位突然派遣他去省城學習,許多同事站在樓下和他握手告別,而他不時東張西望,看見她眼睛一亮,彷彿示意她過去。但是太熱鬧的場面令她羞澀,她頭一低,也沒跟他打招呼,就進了辦公樓。從刺眼的正午陽光裡跨入幽暗的大廳,她禁不住一陣恍惚,心裡溢滿一種想法:他,要走了。她怔怔地站在門邊,聽見背後急切的腳步聲—果然是他。一時理不清頭緒,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外面人聲鼎沸,屋裡卻靜寂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半晌,他說:“我去一個月。”她說:“嗯。”又無語。良久,聽見汽車直按喇叭,他向門口跑了兩步,又一停:“我給你打電話。”她用力地點頭。

她記住了他的話。那時辦公樓就一部電話,第二天,聽到電話鈴聲,她就奔了過去,是找別人的或者公事,她又黯然地回到原處。一整天,她的心起起落落,像海浪上的一葉小舟。但他的聲音,始終沒有在那一端響起。中午同事們去吃飯,她卻不死心地守著電話。電話徹底安靜了,她卻漸漸焦慮起來,許多不祥的念頭紛至沓來,卻又不敢深想,害怕一念成讖。下午她連線幾個電話,不是公事,就是打錯了。下班路上她精神遊離,一連撞到幾個路人身上。第三天早上,她瀏覽昨天報紙時,忽然看到一則新聞:本市一輛開往省城的客車,墜入山崖,多人傷亡。日子正是他出發的那天,她的心猛跳起來。放下報紙,向主任請了假,背起簡單的行囊匆匆往省城出發。

到了長途汽車站,去省城的車票已售完。她只好在通往省城的公路邊攔車。天公不作美,驟然下起雨,豆大的雨點落在她的身上,衣服很快被打溼。一輛又一輛車從她身邊疾馳而過,泥漿濺滿她的裙襬。而她依然堅持站在路邊,對每一輛經過的長途車招手。終於攔截了一輛途經省城並願意讓她搭乘的黃色客車。車上擁擠不堪,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她被擠在車門邊,隨車搖晃。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沒想到會這麼窘迫,過去還一直羨慕出差的同事呢。

駛近報上刊登的交通事故地段,天已經黑了下來。看到滿目被折斷的樹木,以及汽車猛烈劃過的痕跡,她緊張地閉上雙眼。“他不會在這趟車上,他一定已經平安到達省城,此刻正坐在明亮的食堂裡用餐。我們很快會相見。”她默默祈禱著。

一路漫長的顛簸,客車終於在凌晨抵達省城,拋下孤零零的她,一頭扎進夜色駛向遠方。省城還沒有睡醒,馬路上寥無人跡。她感覺又餓又冷,便找到一家有燈光的商店門口坐下。天空依稀可見幾顆星星在閃爍。她渾身乏力,蜷縮著,像一個流浪者。天漸漸泛亮,她從睏倦中甦醒。看到一家早餐店開張,便去購買早餐,順便打聽他的學校地址。老闆娘說:“學校不在市區,離這兒還有十幾公里路呢,你需要再等一個多小時,才會有班車去那裡。”她吃完,在店裡休息片刻,便急急地去老闆娘指向的公交站候車。

首班車終於迎著晨霧駛來。到達學校時,太陽已經高高升起。她來到傳達室,報出他的姓名,詢問工作人員。對方回答她:“我沒聽過這人的名字,但來進修的都住在8號宿舍樓,你去那裡打聽打聽。”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旅途奔波,儘管一副窘態,她還是不顧一切地闖進男宿舍樓。敲開一間又一間門詢問,得到的答覆都說不認識他。一樓找過,二樓也沒有,她漸漸緊張起來,爬樓梯時腿腳瑟瑟發抖。頂層三樓,一連敲開幾個房間,也都說不認識。只剩下最後一個房間了。走到門前,手剛剛抬起,門開了。忽然,好像整個夏天的熱浪一起翻卷而來,她彷彿身處雲端般恍惚—是他!

那一瞬間,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先是一愣,緊接著驚喜閃電般照亮他的臉:“是你?真的是你?我聽到你聲音,我想不可能。我一直想給你打電話,可學校裡的電話不允許打長途,附近又沒有公用電話。你怎麼會來?你怎麼來的?你怎麼找到我的?”

他追問著,而她只是深深地看著他,疲憊地微笑。笑著笑著,她猛然泣不成聲,撲到他的懷裡。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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