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倭瓜

[ 現代故事 ]

“於書記檢視水渠,摔傷住院了。”微信群的訊息響起時,春生正在自家院子裡檢視那株老倭瓜。

倭瓜長勢正旺,濃綠寬厚的葉子蒲扇般替它擋住了秋日的一抹驕陽。

這株倭瓜是去年不知啥時丟下的籽,今年就地坐了瓜。像是要彌補去年沒有享受到的好時光,坐了瓜的花朵攢足力量,從夏到秋,可著勁地開花,可著勁地結果,可是結一個蔫一個,最後,一根秧上只孤零零地結了一個瓜。

春生有事沒事總要繞過纏繞的藤蔓,去看瓜秧。每天看好幾次,不是澆水,就是點肥。

這倭瓜,女兒般,倒像是瞭解春生的心語,見風就長,逢雨必躥,先是如勺如碗,很快就像皮球,像面盆。見了春生,一副低眉順眼的樣,金燦燦、沉甸甸地垂下了身子。春生沒有用稻草,而是把毛線擰成麻花辮,又把麻花辮編成套墊,將那倭瓜託底兜住,就像一小娘子穩穩地坐在了花轎裡。

春生的舉動,田嬸全看在了眼裡。田嬸衝春生吼道:“你少打那倭瓜的主意。”

田嬸在村裡是出了名的“老摳”(小氣),一分錢掰兩半花,一個倭瓜能賣則賣,賣不了也要分成四頓吃。

春生知道母親的脾氣,點火就著。春生堆著笑說:“我不吃。我想著讓它再長長,結籽,明年再種。”

“用你操心?!”田嬸一點沒給兒子面子。

“今年倭瓜沒價,不值當賣。”春生在母親耳邊聒噪著。

田嬸白了春生一眼:“我說賣了嗎?”

“這倭瓜已經黃透了,媽你說,是不是熟成這樣正好吃,更綿軟更香甜。”

“三句話沒離開吃。春生,你少動這倭瓜。”

“不是我想吃,是翠兒想吃。”春生囁嚅半天說道。

翠兒是春生新娶的媳婦。春生前些年在工地打工,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腿腳落了點殘疾,一直到三十五才娶上媳婦。從看見媳婦的那一天起,田嬸變了個人似的,臉上從早到晚開滿了菊花瓣。田嬸對媳婦那叫一個好,能坐著決不讓媳婦站著,能吃稠的決不讓媳婦喝稀的。果然,田嬸說:“翠兒想吃啊,翠兒想吃啥都行,媽去給你買——就這老倭瓜不行。”

春生向媳婦遞了個眼色:“翠兒,跟媽去趕集吧,想吃啥,讓媽買。媽說的。”

集市上,翠兒買了雞鴨魚肉,買了瓜果梨桃,給田嬸買了花襖,給春生買了坎肩,還給自己買了塊手錶。這一逛,就是大半晌。路過一賣倭瓜的攤兒,翠兒左挑挑右揀揀,拿起又放下,不是嫌瓜嫩,就是說瓜小。

田嬸拉起翠兒的手就往回走。

微風吹拂小院,藤蔓的瓜秧上,只有那綹紅毛線編成的小辮子在悠閒地垂來蕩去。

田嬸撲向屋裡。那燈籠大的倭瓜早變成了春生刀下的餃子餡。春生還未來得及說話,田嬸那鞋底子早就結結實實地蓋在了他的後背。

春生一邊躲閃,一邊回懟著母親:“都說你摳,一點不假。不就一倭瓜嗎,誰吃不是吃!”

田嬸一屁股委在炕上,拍腿叫道:“今天這餃子還就不讓你吃,也不讓翠兒吃,我也不能吃。”

田嬸絮絮叨叨地向春生開了炮:“沒有於書記,你那工地的賠償款能順利拿到手?沒有於書記幫咱貸款買雞仔,幫咱請技術員,咱能脫了貧致了富,你能娶上翠兒這好媳婦?你還吃餃子,你對著西北風喘氣吧!”

“那天我去看於書記,我尋思人家幫了咱這麼多,咱咋也得有點表示吧。可咱也不知道人家喜歡吃啥、喝啥,尋思著趕回時髦吧,我就包了個紅包給於書記,想讓他自己買點吃的。人家離家一千多里地來咱這兒,駐村幫咱們,不容易啊。可於書記說啥不收,硬是把我推了出來。我不死心又返回去,於書記說,‘大娘,你要真心疼我,就給我包點老倭瓜餡餃子吧,我媽就愛給我做這一口,可是我再也吃不上她老人家包的餃子了……’”

春生緩緩走到母親身邊,替母親擦掉眼角的淚:“媽,我也一直惦記著於書記呢,我哪敢忘了於書記對咱的好。於書記摔傷了,我這餃子就是給於書記包的。”

“啊,於書記沒事吧?”田嬸衝著屋外喊道,“翠兒,趕緊和麵,包好餃子我們一起去看於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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