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笑

[ 現代故事 ]

夏子君一直固執地認定,笑是能沖垮心中塊壘的,不過這笑只屬於一個人。這笑是燕語的。

燕語不屬於特別好看的女孩,面板微黑,頭髮也不秀麗,五官還算周正,要說能吸引人的,就是她的笑了。

夏子君第一次領略燕語的笑是上高中時,那時夏子君正面臨一場難事,父親要他退學回家,幫助種幾畝薄田。夏子君母親大病了一場,之後就癱在了床上,一家的日子難以過下去了。十七歲的夏子君愁死了,但他熱愛讀書,也知道自己能讀出個模樣。就在這時候,坐在夏子君前排的燕語回頭對他嫣然一笑,薄薄的一笑,突然像一股清風吹向了夏子君,這笑有內容,至少夏子君是這麼認為的。就在這一瞬間,夏子君下定了決心,再難也要把書讀下去。

許多年裡夏子君回憶這笑,努力將薄薄的笑摺疊起來,讓薄笑厚重;有時又將笑揉合成一團,試圖擰下水汽;更多的時候是把薄笑扯成絲縷狀,把周身包裹了,包裹得嚴嚴實實,從中抽取溫暖。

燕語回頭的一笑,讓夏子君顫抖,讓夏子君冷卻的心熱將起來。

夏子君的決心來得突然,卻堅定得很。

之後的日子,燕語在學校還是笑,但夏子君不敢認定是笑給自己的,可仍讓夏子君有種莫名的興奮。

夏子君如願考上了大學,一所農業大學。燕語也不錯,考取了一所中專學校。考上大學或中專,在那個年代可是大喜事,標誌著端上了鐵飯碗,畢業後有份像樣的工作。

上了大學的夏子君擺脫不了燕語的那一笑,他以為自己戀愛了,甚至以為燕語的笑中包含了愛的成分。

夏子君開始給燕語寫信,信中自然要寫回頭一笑,以及這笑給夏子君帶來的蝴蝶效應。燕語回信了,第一句話就是:我笑了嗎?疑問中多了許多調侃,隨後是一串“哈,哈,哈”,信中的笑毫無表情。

和燕語沒有繼續了,但夏子君還是忘不了那次薄笑,在有意無意中,薄笑總如漣漪在他心中漾來漾去。

畢業後夏子君去了大沙漠,去做治沙工作,少有綠色,寂寞無邊無際地狂湧。夏子君在乾旱、沙漠、孤獨中,常想起燕語的笑,有獨自給他的,也有給一幫人的。燕語的笑有溼氣,有風吹細沙的柔和,想著想著,夏子君心中的塊壘就消失了。

夏子君時而疑惑,這是愛嗎?隨即否決,不是愛,那又是什麼呢?

夏子君在沙漠中種植。太可怕了,頭天發了芽的種子,第二天就枯萎成了粉末。夏子君不甘心,再種,再種,再種……直到有一天他想起燕語的笑,連帶著自己也不自覺地笑了,而這笑是對著發芽種子們的。奇蹟出現了,沐浴過笑的嫩芽沒有枯萎,而是綠茵茵地鋪在了沙礫上。

笑是春風,笑是春雨,笑是沙漠地的靈性。夏子君成功了一回,這一回是笑催生的。

夏子君沒忘把這事寫信告訴燕語,燕語的信回得遲,燕語說:好笑呀。夏子君愣怔了半天,這是雙關語呢。

夏子君不再給燕語寫信了。不寫信不代表燕語的笑在夏子君的心中熄滅了,他開始將燕語般的笑交給沙漠裡種下的植物,植物也學他,開出燕語薄笑般的花,淺淺的,卻都能說故事。

偶有同學相聚,夏子君會帶著感情說燕語對他笑的事。同學們認真聽,可總忘不了認真地回答一句:對我們也這樣笑呢。夏子君打死不相信:那笑是薄薄的、清風樣。

管它呢!這笑是我的,誰也搶不去。夏子君比以往更固執。

日子過得快,夏子君進入了中老年。有一天,他從微信群老同學的聊天中,獲悉燕語病重快不行了。夏子君心一沉,他買了飛機票,直飛燕語所在的城市。

燕語一息尚存,夏子君讓燕語激動,激動中回以夏子君一笑。笑是蒼老的,卻有攝人心魄的力量,和若干年前的笑連成了一條線。

燕語的丈夫對夏子君說:燕語笑了一輩子,就知笑。這又讓夏子君大吃一驚。

回到大漠,夏子君對著種下的每一株植物微笑,笑得自然。夏子君要笑一輩子,讓植物隨著他永遠笑下去。

夏子君成了聞名的治沙專家,記者追問他成功的經驗,夏子君說:沒什麼,且笑。說這話時,夏子君的眼前是燕語的笑。夏子君想對記者說燕語的笑,說這笑是素笑。屬於夏子君的笑只有兩次,素笑養心,可記者能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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