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單

王大富是個兵，一場激烈的戰鬥下來，部隊被打散了，他受了傷，被一個老鄉救下，在老鄉家養了半個多月，恢復得差不多了。恰好聽說部隊到了百里外的沂水縣城，他第一時間辭別老鄉，急匆匆趕去找部隊。

王大富受的是腿傷，這一著急走不要緊，傷口有點掙裂，鑽心地疼，走起路來就有點瘸。因為急著趕路，天黑得沒邊沒沿了，王大富還在路上一瘸一拐地往前趕，可這時連沂水縣城的影子都看不見。眼瞅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王大富有點兒急。他緊走慢走，看到前面有點燈光，應該是個村子。

那年月，兵荒馬亂的，王大富擔心村裡有敵匪或是日本鬼子，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村子。村子不大，王大富很快接近了有燈光的那戶人家。一看，是個大門大戶。王大富正猶豫要不要敲門問問路，院門開了，出來一個50歲開外的男人，穿得挺板正，頭上戴著頂狗皮帽子。狗皮帽子看到王大富是個陌生人，愣了一下，然後立刻滿臉堆笑，問王大富：“你是外鄉人吧？是不是錯過了住宿的地兒？”

王大富不知道眼前這人是敵是友。那年月，凡是村裡有點兒錢或是地位的人，都被敵人拉過去當了漢奸。王大富臨開口，多了個心眼：“我是南埠東村的，去王家莊子找我表舅，走過地兒了，請問咱這兒是王家莊子嗎？”狗皮帽子一聽，繼續笑著說：“那你可真錯過地方了，王家莊子離這兒還有十多里路呢，咱這兒是李家河西村，不是王家莊子。”王大富趕緊說：“那我走錯地方了，還得趕緊走。”

這時狗皮帽子往前走了一步，上下仔細打量了王大富一眼，說：“你表舅是哪個？王家莊子的人我基本都認識，說不定咱還沾親帶故呢。”王大富呵呵一笑說：“十里是鄉親，打斷骨頭連著筋。您說的沒錯，說不定咱還真能攀上點兒親戚呢。我表舅叫劉富貴，老實了一輩子，土裡刨食的主。”

狗皮帽子一聽，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說：“劉富貴啊，我認識，我們打小一塊出過工，前不久還被抓去給鬼子修過炮樓呢，這麼說，咱還真是親戚呢，來吧，家裡住一宿，明兒一早再上路不遲。對了，我姓高，叫高天寬，你叫我老高就行。”這高天寬說著話就往路邊一閃，一個勁兒地往家裡讓王大富。

王大富是個落單的兵，而且身上有舊傷，他可不敢隨便進這高家大院，擔心進去後，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高家大院深牆大院的，院門一鎖，裡面就是鬧得天翻地覆，外面不一定能聽到動靜。

王大富想到這兒，賠了個笑臉說：“高叔，謝謝您的好意，我找我表舅有急事，還是趁著夜裡涼快，趕路要緊。您放心，等我見了他，一定提起您的關照。”“看你這個人，跟叔客氣啥？到了叔家門口了，就到了自己家了，如果你不進去，讓你表舅知道了，該數落我了。”高天寬還是極力想讓王大富進門。高天寬越讓，王大富心裡越沒底，越害怕。

以前在部隊時，聽說過落單的兵被害的事，於是王大富趕緊說：“高叔啊，您的心意我領了，我找表舅真有急事。我娘病了，病得很厲害，想見我表舅一面，我得抓緊去送信，遲了，恐怕來不及了。”這時，王大富裝出要哭的樣子，並且邊說邊扯開身子往村外走。

高天寬見實在留不住王大富，就說：“還沒吃飯吧？那你等等，我回家給你拿點吃的。等我啊。”說著，轉身回了家。高天寬越熱情，王大富越害怕，他嘴上答應著，看高天寬進門了，趕緊順著大路一遛小跑，一瘸一拐地走遠了。村子不大，高家大院又在村頭，加上天黑，王大富很快就離開了村子。不過王大富可沒掉以輕心，他走出去一段路後，就在離路邊不遠的地方，找了個可以藏身的土坑藏了起來，然後探頭朝李家河西村的方向張望。

果然，沒多久，就見高天寬領著兩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一路小跑著追了過來。王大富心裡嚇得“怦怦”亂跳，幸虧自己多了個心眼兒，提前藏起來了。

高天寬領著兩個年輕人一路小跑著往前追，邊追邊小聲說：“那小子腿上受了傷，走路不利索，這麼會兒工夫，肯定走不遠，快點追。”一個年輕人說：“現在什麼人沒有啊？說不定是偽裝的呢。”“不可能。受傷沒有我還能看得出來。再說他說去王家莊子找他表舅，還說他表舅叫劉富貴，王家莊子巴掌大的地兒，全村人我都認識，哪有叫劉富貴的？他一提這事，我就懷疑這小子是鬼子派來的奸細，咱可不能讓他跑嘍。”還是高天寬的聲音。

夜深人靜，哪怕是一丁點兒聲音都能傳出去老遠。路上高天寬他們的對話，一句不漏全傳進了王大富的耳朵。看來這個高天寬不是敵匪或是鬼子的奸細，他倒把王大富沒當好人看。

不過，這個時候的王大富，還是趴在坑裡一動不動，沒現身。過了半盞茶工夫，高天寬和兩個年輕人垂頭喪氣地往回走，邊走邊罵罵咧咧的。高天寬罵道：“這個小兔崽子，難道飛天上去了？這麼會兒工夫不見了人影。天天捉雕，沒想到今天被雕啄了眼睛。你倆給我放機靈點兒，非常時期，遇到陌生人，千萬不能放過。”最後這句是對身後的兩個年輕人說的。倆人“是，是，是”的答應著，然後仨人從離王大富藏身的大坑不遠的大路上回了村。

第二天，王大富就在沂水縣城找到了部隊。他跟連長說起自己受傷的經歷，當說到李家河西村戴狗皮帽子的高天寬時，連長說：“等等，算你小子聰明，沒著他的道兒，這個傢伙是個地地道道的漢奸，專門給鬼子蒐集情報，已經有同志犧牲在他手裡了。”“這個狗漢奸，看我怎麼收拾他。”王大富恨不得立刻把他碎屍萬段。連長說：“小子，當時你聽了他的話，幸虧沒出去。否則今天就見不到你了。”

一個月後，王大富一個人去了趟李家河西村，他在高天寬家門口放了一槍，半袋煙工夫後，高天寬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出門察看動靜，藏在樹後的王大富見了，一槍就把他撂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