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夏,中國共產黨成立後,中共中央機關曾長期駐上海,留下大量珍貴檔案資料,這被稱為“一號機密”。為了確保它們的安全,黨的地下工作者不畏艱險,在申城與敵人鬥智鬥勇,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蹟。
掩護
1931年1月下旬的一天傍晚,申城下起了大雪。一直很熱鬧的天蟾舞臺,也冷清了許多。在門口賣糖炒栗子的老頭,身體微微發抖,把長滿皺紋的臉湊近冒熱氣的炒鍋;賣烘山芋的中年男子,凍得連連跺腳,將粗糙的雙手放到爐上取暖。
此刻,一輛黃包車從上海西藏路(今西藏中路)拐入四馬路(今福州路),又彎進雲南路(今雲南中路),在天蟾舞臺東側停下。一位氣度不凡的男士跨下車,付掉車費,用炯炯有神的雙眼警惕地打量了四周,才步入門牌為雲南路447號的私立生黎醫院。他就是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組織部長的周恩來,為了不引人注目,化裝成商人模樣。當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機關設於私立生黎醫院樓上,有三大間房子,掛著“福興布莊”牌子,它們與天蟾舞臺建築融為一體。這個處於鬧市中心而又方便進出的場所,是兩年前鄧穎超作為中共中央直屬機關支部書記安排同志尋找的,由中共中央機關會計熊瑾玎以紗布商號老闆身份與妻子朱端綬一起駐守。周恩來上了二樓,按約定暗號敲門。朱端綬開了門,高興地說:“喔,‘大客戶來了,快請進!”
周恩來由於在上海實際主持著中共中央日常工作,所以常來中央政治局機關與相關同志商量工作,或會晤各地黨組織負責人。他剛坐定,朱端綬端上一杯熱茶:“恩來同志,’熊老闆出去辦事還沒回來。秋白同志估計快到了。”
很快,瞿秋白來了。這位正在上海領導左翼文化運動的黨內“秀才”,拍了拍衣服上的雪,又拿下眼鏡用手絹擦了擦,笑道:“恩來同志,一般人很難想到,在上海繁華的市中心和敵人眼皮底下,黨的政治局會在這裡辦公!”
周恩來點頭:“有天蟾舞臺和私立生黎醫院作為掩護,機關比較安全。”
“恩來同志,交通員送來的信,我認真看了。您提出區別不同情況整理、儲存檔案的意見,我完全贊同。中央各機關歷年積累的檔案,確實必須儘快妥善處理。”瞿秋白從帽子的夾層中取出幾張紙,“您讓我起草的《檔案處置辦法》,我已帶來了。”
周恩來接過《檔案處置辦法》草稿,仔細看了幾遍,這個條例除了將檔案分成四大類即中央檔案、地方檔案、蘇區檔案、紅軍檔案,還對如何進行分類、整理、編目、儲存作出明確規定,並在最後的“總注”中寫道:“如可能,當然最理想的是每種兩份,一份存閱(備調閱,即歸還),一份入庫,備交將來(我們天下)之黨史委員會。”他感到比較滿意:“嗯,考慮得很周到。我將在徵求相關同志的意見後,由中央秘書處和中央特科儘快籌建專門的保管機構。”隨即,他作出了重要批示:“試辦下,看可否便當。”
不久,在上海愷自爾路(今金陵中路)順昌裡的一幢獨門小樓,建起了專門保管黨的檔案資料的中共中央文庫,陳為人(曾任中共滿洲省委書記)和妻子韓慧英(黨的地下交通員)參與工作。這個秘密機關“家庭化”,隱身於普通民居中間,到處活動的租界密探絲毫未察覺。
意外
1932年下半年,在白色恐怖越來越嚴重的情況下,中共中央各機關陸續由上海遷往江西中央革命根據地。陳為人、韓慧英接受黨組織指派,繼續留在申城管理中共中央文庫。周恩來託一位黨的地下交通員帶來口信:“必須運用革命智慧,全力保護中共中央文庫。無論如何,‘一號機密絕不能落入敵手。”夫婦倆堅定地表示:“決不辜負黨組織的期望,一定完成任務!”
陳為人為了確保“一號機密”安全,把中共中央文庫移到在上海白克路(今鳳陽路)的家中,並以開設湘繡店作掩護。這是兩層的街面房屋,門前的梧桐樹的茂密枝葉幾乎遮住了樓上的窗戶。
在白天,陳為人、韓慧英輪流在樓下客廳裡談生意,做出一副商人的樣子。到了夜間,兩人就走進樓上的密室,關緊窗戶,拉嚴簾子,在昏暗的燈光下仔細整理檔案。出於方便管理和轉移的考慮,陳為人把密寫於各種書刊上的信函記錄下來,把原來印於厚紙的檔案抄寫在薄紙上,把大字改成小字,還剪掉它們四邊的空白,以壓縮儲存空間和減輕資料重量。經過緊張的工作,中共中央文庫的大批檔案資料都進行了合理分類和重新裝箱。
按照黨內的規定,陳為人平時深居簡出,不與別的同志進行橫向聯絡,以免被租界密探或國民黨特務盯上。然而,這天還是發生了意外情況,兩個不三不四的人突然闖進了湘繡店。
其中一個是“獨眼龍”,右眼裝著假珠子。他剛站定,就倒揹著雙手用上海方言問:“啥人是老闆啊?”
韓慧英不慌不忙說:“兩位有什麼事嗎?我馬上叫老闆出來。”
陳為人走出來稍作打量,斷定眼前的是租界密探,賠著笑臉說:“兩位有何貴幹,敬請吩咐。”
此刻,“獨眼龍”在不經意間瞥見牆上那件用衣架掛著的繡花絲綢旗袍,不禁盯著看,顧不上回話。
陳為人已猜出“獨眼龍”的心思:“這位先生,如果喜歡繡花絲綢旗袍,小店可給優惠價。”
跟隨的瘦子為了拍上司馬屁,用上海方言對“獨眼龍”說:“探長,記得今朝是會樂裡’小桃紅的生日。儂夜裡要過去,總要帶點像樣的禮物。就選迭件繡花絲綢旗袍,伊肯定喜歡得勿得了!”
“獨眼龍”心想:會樂裡是上海灘出名的高檔妓院,在那裡做“頭牌”的“小桃紅”,他垂涎已久,一直勾搭不上;直到最近,她的哥哥因在‘大世界附近販毒品被抓進巡捕房,他瞅準機會盡力幫忙開脫,討好了她,才得以一親芳澤。他眼珠一轉,自言自語:“做工迭能地道的繡花絲綢旗袍,起碼要賣50塊大洋;即使優惠給半價,也要付25塊大洋,但自家頭寸實在緊呀!”
瘦子湊近陳為人,亮出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的“派司”:“阿拉探長在地面上拿貨,從來不花銅鈿。儂要識相點哦!”
陳為人想探個底,故意裝作為難的樣子說:“繡花絲綢旗袍成本很高,小店利薄賠不起本啊!”
“嘿嘿,老實告訴儂,有’眼線來報告,講儂迭個突然冒出來的湘繡店,有點可疑。現在,跑過來一看,覺得你頂多是個剛出道的小商人,應該嘸啥花頭。”“獨眼龍”威脅道,“勿過,閒話又講回來,阿拉假使要硬捉扳頭,儂總歸麻煩!”
陳為人已摸清情況,便客氣地說:“既然是巡捕房的探長,就交個朋友,繡花絲綢旗袍就奉送了!”
“獨眼龍”頓時滿臉堆笑:“做得真上路,阿拉以後一定會關照儂!”說著,他從韓慧英手裡接過漂亮禮盒。瘦子也不肯吃虧,迅速從玻璃櫃裡拿了兩根繡花絲巾。
兩個密探得意地走了。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陳為人對妻子說:“這是給我們敲了警鐘啊。”
韓慧英嘆了口氣:“總算過去了。”
“不,我們還是要準備搬家。”
“搬一次家很複雜。既已化險為夷,為什麼仍要轉移呢?”
“既然被懷疑,就隨時可能發生問題。中共中央文庫不容有任何閃失,必須百分之百保證安全!”
鑑於環境險惡,陳為人還與韓慧英約定,如果到迫不得已時,寧可放火焚燬自己的家,也不讓敵人得到一份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