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樓

一、

梁晶晶剛畢業，在上海的一幢寫字樓裡工作。她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看見同事郭漢水準點下班過。每次她離開公司，郭漢水還在伏案工作。郭漢水家在浙西南一個叫清明山的地方，父母都是農民，可他似乎比大家過得都滋潤，聚會時也搶著埋單。

有一次，梁晶晶突然肚子疼，下班時在廁所裡多耽誤了一會兒。出來的時候，人都走光了。她心生好奇，特地去看郭漢水還在不在。果然郭漢水背對著她，正在關電腦。然後他從櫃子裡拿出了幾袋蔬菜，這是要回家做飯了嗎？可郭漢水並沒有走，而是從盆栽旁邊拿過一個水晶立方體。裡面有個小房子，房子前有個雪人。搖晃一下，泡沫塑膠顆粒就會像雪花一樣地紛紛揚揚落下來。這東西在二十多年前還是哄孩子的好玩意，擱現在簡直是出土文物。可郭漢水專注地把手按在上面。她還沒看清楚，郭漢水就連人帶東西都不見了。梁晶晶簡直懷疑眼前出現了幻覺。她在公司裡找了好一陣，又不停地把頭探出窗外看，可郭漢水始終沒有出現。

梁晶晶坐了一小時地鐵，又騎共享單車15分鐘，才到出租屋。洗漱之後，看了一會兒綜藝節目和搞笑影片，就已經很晚了。可梁晶晶怎麼也睡不著。郭漢水是狐狸嗎？是妖怪嗎？是外星人嗎？他像哈利·波特一樣是某個魔法學院的學生嗎？他穿越了嗎？會不會他這頭一消失，那頭就出現在了某個朝代的高床軟枕上？

第二天，梁晶晶乾脆提前一小時到了辦公室，卻見郭漢水正在泡咖啡，她一把抓住郭漢水的胳膊，問：“郭漢水，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郭漢水的表情瞬間變化，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然後，他猛地抽回手臂，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梁晶晶悻悻然回到座位。可她怎麼都不甘心，總是不自覺地要去看郭漢水。鄰座的梅子看到了，悄聲打趣她是不是看上郭漢水了？梁晶晶笑著建議她去看眼科。

到了下班的時候，梁晶晶乾脆不走，就等著看郭漢水怎麼辦。郭漢水見她在，也犟上了，乾脆碰都不碰那個水晶立方。等到肚子咕咕叫了，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郭漢水煮了兩碗牛肉泡麵。兩個人吃完了，繼續對峙。

對峙得無聊，他們聊天。最近公司裡好幾個同事結婚，花了幾個“紅包炸彈”。梁晶晶抱怨，工資五千，房租三千，還遇上炸彈，錢包都餓癟癟了，下個月的房租錢還不知在哪裡。想學劉姐她們業餘開微店，可坐車回家就想癱倒睡覺。郭漢水笑笑說，自己也想開源，但還沒開成，目前就靠節流活著。

聊著聊著，到晚上九點半，梁晶晶就開始上下眼皮打架。郭漢水勸她還是就近找個賓館住宿，被同事發現兩個人夜不歸宿也不好。可梁晶晶趴桌子上不起來。以為她睡著了，郭漢水鬆了口氣，起身去按水晶立方。說時遲，那時快，裝睡的梁晶晶一下拉住了他胳膊。一陣天旋地轉，郭漢水拖著她，來到了一片真實的雪地。雪地四周圍繞著厚重的雲霧，什麼都看不清。

梁晶晶張大嘴，好半天沒合攏。她轉過身，背後是一幢白色小洋樓，很多地方都用了玻璃，在雪野裡亮晶晶的，像一幢水晶做的樓房。

“怎麼回事啊？”梁晶晶推郭漢水，“不解釋一下？”

郭漢水一臉無奈地帶她進樓。小樓足有七層，每層有四個套房。郭漢水徑直帶她去704室。一開門，梁晶晶就驚呆了，嘴早“哇”的一聲。這簡直就是她夢想中的房子：120平方米，房型南北通透，採光通風都好；簡歐裝修，漂亮便宜的咖色條紋布藝沙發，上面慵懶地趴著一隻美短一隻橘貓，都養得油光水滑。它們應該都是郭漢水撿來的野貓，她記得，郭漢水撿到它們的時候還發過朋友圈呢。

如果這套房子坐落在上海的地皮上，27歲、個子不矮、相貌平平的郭漢水恐怕立刻會在相親角變得炙手可熱，公司的女同事們也可能會把他列為攻略目標。而她呢，如果她在公司附近有這麼一套房子，小日子簡直神仙都不換，每個月的薪水都能攢下來，拿來買化妝品、聚餐、請健身私教，年假還能帶爸媽出國遊。

見她眼睛看得閃閃發亮，郭漢水苦笑一聲，道：“這要是上海的房子就好了，可惜是見不得光的……”

梁晶晶忙問：“郭漢水，不，郭哥，這房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郭漢水道：“我告訴了你，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梁晶晶連忙發誓：“要是沒經你同意就告訴別人，就讓我一輩子都賺不到六千以上的工資！”這誓可夠毒了。

郭漢水搖搖手，解釋道：“這是我家祖傳的‘納須彌術，據說是魯班法裡一種偏門秘術，可以從別的地方借空間。從現代科學的角度講，屬於不太成熟的空間摺疊技術──透過一系列’儀式，有一定機率找到‘蟲孔，將相隔很遠的兩處空間打通，或者把很大的空間壓縮得很小。到現在為止，我爹只成功過兩次。他從塔克拉瑪干沙漠無人區借空間，把老家弄大了20平方米，還讓家裡開的小賓館悄悄多了六間房。當然，在水晶擺件裡建房子，這操作是我想出來的，需要把’摺疊術和‘壓縮術結合起來，我也就弄成了這一次。裝修的時候，我把水晶擺件放老家，在後院開了道假門。工人從假門進去，就到了這個水晶塊裡，裝修完了也沒人發現房子有什麼問題。”

梁晶晶這裡看看，那裡摸摸，羨慕之情溢於言表。看著窗明几淨的套房，又想起自己坐一個小時地鐵才能回的出租屋，梁晶晶的心糾結成了一團，沉默了下來。最後，她鼓起勇氣說：“郭哥，你看，我也知道你這個地方了。我現在租的地方離公司特別遠，月租兩千五，可下個月就漲到三千了。你這裡套房這麼多，能不能租一套給我住啊？價錢就給我算便宜一點兒……”

郭漢水很驚訝：“你不嫌這地方悶嗎？沒有人氣，還見不得光。你在上海，連個落腳的地標都沒有……”

梁晶晶笑道：“戶口反正遷不進來，地址可以留公司的啊！沒事的，你就租給我吧。”

郭漢水想了想，道：“那，收你一千八？”

“成！太謝謝你啦！”

梁晶晶很快就搬了進來。他們總是一起等到其他同事都走了，才悄悄進入水晶立方，回到自己的家。如果梁晶晶要晚歸，就在水晶立方上戳三下，郭漢水自會出來接應她。因為各自燒飯麻煩，他們總是輪換做菜，忙的時候，就下一鍋麵，或燙個火鍋，和之前忙忙碌碌鑽小破出租屋的時候相比，小日子真是美滋滋。

二、

一來二去，開始有八卦的女同事覺得他倆形跡可疑，像是談了戀愛。有一天晚上，他們正要進入水晶立方，梁晶晶突然站住，從窗簾後抓出一個姑娘，正是行政部的趙小倩。趙小倩本來就是想八卦一下，沒想到被抓個正著，連忙賠著笑溜了。

梁晶晶愁眉：“已經被人注意到了，不安全了。”

郭漢水嘆氣：“我們在公司還不知能幹多久呢！我聽到閒話了，大老闆想收了攤子，去搞投資。”

就在他說出這種猜測後沒多久，大老闆真把公司關了，每人給了兩個月工資當遣散費。這下，公司裡一大幫人都失業了。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啥家底都沒攢下，更是成了無根浮萍。梁晶晶運氣好，找到一份前臺的工作，工資三千塊，暫時先幹著。郭漢水是程式設計師，技術不錯，幾天後進了個搞網購的大公司，水晶立方也轉移到了他的辦公桌上。

十天後，梁晶晶去超市買菜，看見趙小倩和梅子拎著幾盒泡麵從裡面出來，臉色都特別憔悴。梁晶晶跟她們打招呼，三個人攀談起來。原來，原公司的十幾個同事現在都窩在群租宿舍，巴望著能在把錢花光之前找到工作。

梁晶晶回去後，思慮再三，還是跟郭漢水開了口。郭漢水想了一晚上，同意了。

第二天梁晶晶透過微信小群把十二個前同事約到僻靜的地方，郭漢水把他們放進了水晶立方，然後把水晶立方帶回了公司。看到水晶樓裡寬敞明亮的套房，一幫年輕人都和梁晶晶剛來時那樣，驚訝得嘴都合不攏。聽到房租只要一千八，他們更是歡喜得大呼小叫，比過節還高興。

就這樣，水晶樓成了大家的居住點，買菜、做飯、刷碗按日分工，大家一起吃。有了溫暖舒服的窩和充足美味的食物，每個人都精神飽滿，早上出門都容光煥發。接下來兩個月，又有十個人陸續找到了工作，重新找回了穩定。有兩個人還沒找到工作，又不好意思繼續蹭吃，堅決退了房，回老家去了。

其實以前郭漢水只想保密，根本沒想過賺房租錢，但這兩個月房租收入真是一筆大錢。郭漢水有些心動，和梁晶晶商量，乾脆悄悄招租，把剩下的房間也填滿。

經過仔細的篩選和考察，他們又讓二十個人住進了水晶樓。有的是想在外租房的大學生，有的是藝考生，有的是在外陪讀的家長，有的是工作剛起步的小年輕。每天早晨，藝考生開始拉琴吊嗓子，家長刺啦刺啦地煎蛋，催著孩子們起床，大學生們開始背英語，水晶樓裡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馨味道。

郭漢水找了家新開的西餐館，請梁晶晶去慶祝，向她表白。梁晶晶接過他手裡的一支紅玫瑰，眼睛亮晶晶的，笑著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