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猴

鬧市突然傳來鑼鼓聲。

周大寶望過去，那片區域已經被圍觀的人隔了一道牆。周大寶擠過去看熱鬧，看到一個老頭兒牽著一個猴子，正給大家作揖。

老頭兒變戲法般的從破舊的腳踏車後座裡拿出很多道具，還有一個小鞭，向地下一抽，那猴兒乖乖的戴上了帽子。旁邊很多小孩子驚呼起來，還想跟猴子握手，卻被家長阻撓。

耍猴的。周大寶心想，多少年沒看到過了，這情景讓他想起小時候花園門口，操著外地口音的耍猴人，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歲月飛馳而過，當初他也是要和猴子握手，卻被爺爺阻止，怕被猴子抓傷。任何年代的家長都是一樣的。

就在周大寶愣神的時候，人群裡發出驚呼，有人給了猴子一瓶綠茶，猴子居然自己擰開在喝。老頭兒嚴肅的臉上似乎也有了幾絲肉紋在展開。

“看一看啊，通人性的猴子！”老頭敲鑼喊著。上了歲數的人聽著這聲音親切得很，但一茬茬的孩子卻永遠好奇這原始的奇觀。一個老太太抱著個孩子擠進人群，孩子手裡拿著根香蕉舞弄著，猴子走過去就把香蕉搶過來，孩子哇哇哭起來。

“你這猴子怎麼搶東西？”老太太指責老頭：“這要是弄傷了孩子，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對不起。”老頭本想讓人給點賞錢，結果無端被罵，人也走了大半，老頭有點生氣，拿著鞭子抽打猴子。孩子看到哭的更加厲害。老頭見狀，打得更加厲害。老太太這才消了氣走開。

周大寶看那隻猴子有點可憐，搶來的香蕉也早被踩得稀爛，渾身抽搐著，眼巴巴的半坐在那裡看著老頭。老頭收拾東西，看著猴子嘆了口氣，周大寶過去，掏出一塊糖果扔給猴子，猴子撿過來塞到嘴裡，給他行了個禮，周大寶笑笑，也學它行禮。

老頭看看周大寶，道聲謝謝。牽過猴子正要走，迎面過來了兩個警察，亮出證件說：“跟我們走一趟！”

“我沒犯事啊！”老頭結結巴巴的說：“只是嚇到小孩子，我也道歉了……這個同志可以作證！”

一個警察看看老頭，又看看猴，再看看周大寶，他的眼神犀利，周大寶在他的注視下不由自主的點點頭。警察也沒有表示，周大寶覺得他的眼神像在看怪物。天熱，另外一個警官開始冒汗，周大寶掏出紙巾遞過去，警察擺擺手。

“有人告你虐待動物！”警察說：“走一趟吧！”

“啥？我們家都是做這個的，咋還虐待？”老頭看看警察，有點發傻。另外一個警察要牽住猴子，猴子死活不讓他牽，還往老頭身上蹦。警察無奈，只好讓老頭自己牽好猴子。

老頭過去把猴子抱在懷裡，拿好耍猴的傢伙事推著腳踏車剛要溜，就被警察攔住，老頭無奈的把腳踏車鎖好，放在一邊，上了警車。

周大寶站在那裡看著警車遠去，覺得自己挺傻的，這又不是看電影，非要看個結果嗎？他以為這事結束了，誰知道晚上遛彎的時候走到了這裡，發現那個老頭靠著那輛破腳踏車悵然的坐在這裡。

“大爺，您的猴呢？”周大寶問。

那個老頭抬頭看到是他，低頭嘆了口氣說：“他們不讓我養了……說我虐待動物，還在鬧事耍猴，屬於違法行為，你說我咋就違法了？”

周大寶也不知道該咋勸說，老頭嘟囔了半天，周大寶大概知道了怎麼回事：老頭的祖上就是做耍猴生意的，到了兩千年以後，這門生意就逐漸沒人看了，大城市的商場都是一體化購買，誰有空間讓你耍猴？傷到人怎麼辦？連農村都沒人願意看這個，集市上也鮮有人圍觀，到了網路時代更是願意看影片也不願看現場。

老頭是在三年前失業的。失業以前他做建築工，做了一半老闆破產，拿不出工資，他從小看過爺爺訓猴，於是想找個營生。猴子是在家鄉的山上撿的，當時猴子還小，後來他得知是母猴剛生下小崽，就被當地的人做了一道猴腦大菜，用來招待外地來的大人物。

他是把猴子當孩子般帶大的，也從小就教它學習一些表演的技能，從行禮到騎腳踏車，他都教會了它。猴性頑劣，他就用鞭子抽，這對他來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如同他那個年代老師打學生。

他有時候想，這個行當消失幾年了，如果再出現，肯定會讓人感覺新鮮。小孩子自不必說，大人們也會懷舊。有人告訴他，這是傳統藝術，工匠精神，弄好了可以申請非遺。他問人家：“什麼姨？”

“怎麼就虐待了？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怎麼那麼多事啊？”老頭嘟囔。他覺得自己是得罪了人，但又不知道得罪了誰。以前父輩在集市上耍猴的時候，大家看的不是很開心嗎？怎麼沒有人說虐待呢？到了他這怎麼就成虐待了？他還覺得自己對猴子很好呢。

這幾年老頭和猴子相依為命。他在馬路上耍猴的時候經常被城管驅趕，也幾乎掙不來什麼錢。他們住在老鄉工地的工棚，錢不夠就打點零工，他連煙都戒了，偶爾夠吃夠喝之餘他還會給猴子買點零食。

他知道自己跟不上時代，時代變化太快，他跟不上，也懶得跟，耍猴時有人想給他點零錢，說沒有現金，問他能不能他用二維碼。他執著的說只要現金，所以收入更少。只有抱孩子買菜的老太太們偶爾還能扔點鋼鏰，這還是在她們抱著的孩子高興的時候。

而如今，老頭的親密夥伴都沒了。他家裡沒有親人，只有這個猴子和他最親近，但警察告訴他，猴子是不能還給他了，或許會給動物園。還好不是珍稀動物，否則你吃不了兜著走！

老頭當時的眼淚都下來了，他差點給他們跪下。這個猴子不僅是他的吃飯工具，更是他世上唯一的溫暖。如今連這點溫暖都被剝奪了，看著這燈紅酒綠，他覺得自己孤獨入骨。

周大寶看他自顧自的說，轉身買了瓶啤酒。聽了人的故事，總得有所表示。周大寶想，老頭今晚就是想找個人說話，無論是誰，哪怕是條狗都可以。或許以後再也沒人和他說話了。這世界走那麼忙，誰會關心一個老頭和一個猴子的故事呢？他把酒遞給老頭，老頭也不道謝，一口氣喝了大半瓶。

“都他媽的是王八蛋！”老頭站起來，把瓶子狠狠摔碎，

惡狠狠的看看周大寶，啐了一口濃痰推著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