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小型遊輪,正緩慢向東汀湖的中央小島駛去。周驛忍受不了吵鬧的搖滾樂,端著酒杯走出聚會廳,徑直到了船頭。
鄧瑩走到他身後,輕喚了一聲“周驛”,嚇得他的酒杯落入湖中。他回過頭,見到昔日的女友,不知說什麼好,倒是對方“撲哧”一笑,將手指向遠處的一個黑點,問道:“想去那個地方看看嗎?”
他不知所云,鄧瑩提醒他道:“出國前,那是你做的最後一個專案,難道你忘了?”這話像一記耳光打在他的臉上,他怎麼可能忘記那個專案,只是不知道那個專案又開工了,而且地址正是這裡。
鄧瑩說:“剛才劉暉答應我了,要帶我去那裡看看,我邀請你一起去,好不好?”周驛不語,鄧瑩又說,“石油地質專家——周驛先生,三年前你對這個專案進行評估,把一切說得頭頭是道,現在到了這裡,卻不敢去看一看,難道是隱藏了什麼實情?”
“你別胡說!”周驛面露怒色,“去就去。”
鄧瑩的嘴角抹過一絲笑。
遊輪在小島停靠,一群人下了船。午休時間,周驛看見劉暉開來一艘機動艇,於是,他倆和鄧瑩三人,向黑點的方向駛去。
劉暉因升官大好,一路上亢奮地高歌,鄧瑩則在一旁助唱,只有周驛眉頭一直緊蹙。
他想起三年前的一天,劉暉找到他,給了他一個專案。這個專案是關於東汀湖的石油勘探,旨在讓他證明湖下富藏著大量的石油資源。他派了專案組去實地勘查,將地質報告如期給了劉暉,後來他去國外深造,透過新聞,知道了劉暉所在的石油分公司,把這個勘探專案炒得沸沸揚揚,但中間屢次因勘探無果,陷入了僵局,最後不得不黯然收場。他以為那是最好的結局,沒料到如今這個專案又開了工,就在剛才,他才從劉暉口中得知,石油分公司又投資了幾千萬,在半年前重啟了此處的專案。
離黑點越來越近了,周驛看見一座石油鑽塔高聳在湖心,他心跳有些加快,不安地猜測鄧瑩帶他來這裡的目的,但有一件事令他更不安,那就是關於湖區的地質報告。
三人登上了石油勘探鑽臺,幾個人前來迎接。劉暉給周驛介紹最前面的一人:“這位陳經理是這裡的負責人,以前在我手下幹事。”
周驛點點頭,和陳經理握了握手,隨後跟著他們,在鑽臺上轉了一圈。趁著劉暉被老同事們圍著問長問短,鄧瑩靠近周驛,低聲問道:“東汀湖的南岸有一座鹽礦,還想去那裡看看嗎?”周驛一驚,說:“你把這裡都調查得那麼清楚了,到底想幹嗎?”
鄧瑩搖頭道:“還不是太清楚,所以找你來想弄得更清楚。”見周驛不說話,她又說道,“我只知道鹽礦採掘了多年,據說湖床還因此產生了沉降,現在石油鑽機又在這裡下鑽,可能會有危險。”
“據說?危險?”周驛盯著她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鄧瑩剛想開口,突然鑽機發出一陣怪異的轟鳴,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陳經理馬上跳起來跑向機長,問:“怎麼回事?”
機長答:“經理,卡鑽了。”
卡鑽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鑽頭打下去,被岩石卡死,鑽不動也退不出來,如果最終不能將鑽頭提起來,這口井就可能報廢。
陳經理一改剛才的和顏悅色,對著機長破口大罵,罵聲未落,鑽臺猛地又一顫,忽然向右邊傾斜,一個鐵桶“哐當”倒在地上,骨碌碌掉進湖中。
周驛和劉暉同時走到鑽臺邊,慌張地俯身觀望。劉暉沒看出什麼異樣,周驛卻察覺到,一個小漩渦正無聲無息地從鑽臺下冒出來。
“有危險,快叫大家撤離!”周驛向陳經理喊道。陳經理額頭冒出冷汗,卻佯裝鎮定,對機長說:“先提鑽!”機長立即操縱機器,抓起閘把往下壓,臉漲得緋紅,脖子上也冒出了青筋。
機器依然發出難聽的卡鑽聲,幾分鐘過去,鑽頭還是提不起來。機長無奈地看著陳經理:“正轉和反轉都轉不動,怎麼辦?”
陳經理著急了,如果這千萬元都打了水漂,他的前程也將泡湯。他衝過去推開機長,親自開動鑽機,想再試一試。
這時,鑽臺又震動了一下,並開始一點點緩慢傾斜。鑽桿和散落的零件都紛紛掉入湖中,鑽塔也發出了嘎吱的聲音。劉暉意識到了危險,衝陳經理喊道:“小陳,別猶豫了,快撤離!”
“不!”陳經理帶著哭腔說,他還沒做好放棄的心理準備。
周驛道:“這不是你的錯。”然後轉向劉暉,“在東汀湖上進行石油勘探,這是決策者的錯!”
陳經理臉色發青,沮喪地說:“我再試一次,不行就放棄。”
周驛看了看鑽臺上面露驚恐的人們,突然想起了什麼,順手摘下旁人的一頂安全帽,扣在自己的頭上:“南岸的鹽礦一定發生了異變,我必須馬上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鄧瑩立刻說道,也不等他答應,就率先跳進了機動艇裡。
周驛和劉暉面面相覷,兩人都對鄧瑩無可奈何,鑑於情況緊急,都不好再說什麼。於是周驛又拿過一頂安全帽,扔給了她,載著她風馳電掣地朝南岸奔去。
到了南岸,周驛飛快地跑向鹽礦,他對鄧瑩說,時間就是生命。這些年,周驛雖在國外,心中卻一直有一個隱憂。
他本是個誠實的地質學者,但為了出國深造,當時急需一筆錢,就做了一次違背良心的事情。關於東汀湖的地質報告,他按照劉暉的要求偷偷做過改動,其實湖下並沒有豐富的石油資源。他僥倖地想,石油公司打不出石油自然會放棄,對湖區並無太大危害,可後來他才知道,南岸在進行鹽礦的採掘,可能會對湖床造成影響,帶來一系列的副作用。所以多年來,他的心裡一直懸了塊石頭。
來到鹽礦前,周驛向礦工說明了來意,得到對方同意後,便和鄧瑩乘坐罐車,進入到鹽礦的深處。當他們下到礦裡,看見寬大的巷道時非常吃驚,兩人越往深處走,越感到脊背冰涼。
在進入鹽礦前,周驛向礦工要了一個測量儀,現在儀器顯示,他們所處的地方已接近鑽塔,再往前走,就到了石油鑽臺的正下方。周驛仰頭看向拱壁,對鄧瑩說:“如果我猜得沒錯,鑽頭一定是打到了鹽礦的頂板上,才被卡在了那裡。”忽然,兩人聽見深處傳來水滴聲,周驛反應極快,叫道:“不好,水滲進來了,快走!”
果然,湖水從上方“啪嗒啪嗒”地落下來,水聲越來越大,還夾雜著大小不一的石塊。幾米厚的鹽礦頂板已撐不住湖水的壓力,眼看岩層縫隙的水流很快就如暴雨灌注,兩旁的照明燈也隨之炸裂開。
周驛拉著鄧瑩,一邊向外跑,一邊呼叫,巷道讓他的聲音異常洪亮,所以礦工們很快聽到了他的叫聲,紛紛朝地面上逃竄。
湖水迅速注入礦井,淹沒到人們的腳踝,報警器嗚嗚地鳴叫,刺耳的聲音讓所有人惶惶不安。
周驛讓鄧瑩和一批礦工先乘罐車上去,自己幫忙組織其他礦工,直到最後,他才上到地面來。當罐車緩緩向上升時,周驛向下看著漲高的湖水,感覺死亡的氣息籠罩在他們頭頂。
返回地面的人都驚魂未定,慌亂得鬧成一團。鄧瑩看見周驛上來,一步衝過去,緊緊抱住了他。周驛驚了一下,看見鄧瑩眼裡流露的驚恐,想起了兩人談戀愛那會兒,曾經也有過這種情景,不由輕輕一笑,但他馬上恢復了理智,推開鄧瑩,站到了一塊高處,將發生的事情簡要說給礦工聽,最後喊道:“大家都快離開這裡,越快越好,別再到這裡幹活兒了!”
人們應聲逃散,他則拉起鄧瑩,回到機動艇上。鄧瑩以為他們也要逃開,誰知小艇卻朝著鑽塔的方向開去。
“你幹什麼?”鄧瑩叫道。
“如你所願。”周驛說,“你帶我到這裡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我幫你獲得更多的證據?”鄧瑩別過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一路上我都在想,你為什麼帶我來,當你要跟著我到鹽礦時,我就明白了一切。”
鄧瑩不再作聲,因為周驛猜對了,她的確是在蒐集這個專案的漏洞,想以此來威脅劉暉。
機動艇在湖面劃過一條線,很快,鑽塔又重回到他們的視線裡。他們遠遠看見,鑽塔傾斜得愈加厲害,上面的人都紛紛朝船上跳去,來不及跳的人都拼命地往鑽塔傾斜的反方向跑,哭聲和呼救聲夾雜在湧動的水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