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畫

[ 現代故事 ]

1、人沒有找著

丁樹衡是原大河市六中的一名退休老師。別看他快八十歲了,但耳不聾眼不花,頭腦靈光得很。

這天,丁樹衡背上一個大挎包,前往位於城東新區的市政府大樓,他要去拜見分管教育的劉光一副市長,把自己珍藏的徐悲鴻的畫作,透過劉副市長捐獻給國家。

其實,丁樹衡根本不認識劉光一。只是教師節那天,他在電視裡看了劉光一慰問教師的講話,覺得這個領導不錯,和善親切,講話有水平。

丁樹衡珍藏的徐悲鴻的畫作一共有兩幅,是亡妻於珊的心愛之物,都是奔馬圖。尺幅大的是水墨畫,畫面是三匹馬在奮蹄奔騰,馬鬃飄揚,虛虛實實,氣勢磅礴;另一幅尺幅比較小,是一張速寫畫,畫的也是馬,只寥寥數筆,一匹奔馬便活靈活現,躍然紙上。

這兩幅畫都是於珊的舅舅當年作為新婚禮物贈送的。於珊在世的時候,把它們當寶貝;於珊遭遇不幸去世後,丁樹衡更是把它們當命根子。這些年來他精心保管,從不示人,看到它們,就彷彿看到妻子還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丁樹衡後來一直沒有再娶,幾十年就這麼一個人生活下來。只是現在他年齡大了,雖然身體還好,但說不準哪一天就走了。難道這寶貝要帶到棺材裡去?那也太可惜了。

徐悲鴻大師的畫作價值不菲,但丁樹衡不想變賣,他不需要錢。丁樹衡思來想去,決定還是透過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把寶貝捐給國家,讓它們有一個好歸宿。

誰是值得信賴的人呢?他工作的六中,在他退休後不久就與別的學校合併了,校址蓋了商場和住宅樓。原來的同事和領導退的退,散的散,這麼多年下來,連當年還談得來的幾個朋友,慢慢也沒了聯絡。他曾嘗試過找博物館,但也沒能如願。於是,他就想起了劉光一副市長。這個領導有水平,應該值得信賴,透過他來捐畫比較穩妥,這也是對亡妻於珊最好的交代。

丁樹衡興致勃勃地來到市政府大樓前,可進門要通行證,於是他拿上身份證,到服務檯去登記,想現場辦個臨時通行證。

服務檯前有兩個年輕的姑娘在值班,一高一矮。高個姑娘接過丁樹衡的身份證,邊登記邊微笑著問:“老人家,你找哪個部門、哪個領導呀?”

丁樹衡應道:“我來找劉副市長,就是分管教育的劉副市長,我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高個姑娘抬起頭,驚訝地問:“什麼?你找劉副市長?你、你有預約嗎?”

“預約?”這下丁樹衡蒙了,只好請求說,“小同志,我沒有預約,我來找劉副市長是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的,必須當面跟劉副市長說。你看,我都這麼大歲數了,保證不是壞人,你就給我辦個臨時通行證吧。”

高個女孩笑著說:“老人家,這是制度,沒有預約,我不能貿然給你辦臨時通行證,要不然領導會批評我們,嚴重了會讓我們下崗的!要不,你先給要找的領導打個電話?他同意讓你進,我就……”

丁樹衡有些生氣了,打斷了高個姑娘的話,高聲說道:“我要是有劉副市長的電話號碼,還要來政府找他?一個電話,說不準他就要派人來接我了!”

矮個姑娘見狀忙上來打圓場:“大爺,你別生氣。只是領導上班是很少坐在辦公室裡的,更多的時候是在外邊檢查工作呀,開會學習呀,如果沒有預約,就是讓你進去了,也不見得能見到人。這樣吧,我給市長秘書辦公室打個電話,問問劉副市長在不在,把你的情況跟他們反映一下。”

說完,矮個姑娘就撥通一個電話,哼哼唧唧好一會兒才放下電話,一臉遺憾地對丁樹衡說:“大爺,真不好意思,剛才秘書說了,劉副市長到省裡開會學習去了,要一個星期後才能回來。這樣吧,你把你的情況以及要找劉副市長說的事寫下來,再留個電話號碼。等劉副市長一回來,我們就向他彙報,然後再把結果反饋給你。你看這樣是否可以?”

見矮個姑娘說得很有道理,丁樹衡頓時氣消了一半。是啊,領導都很忙,人不在辦公室,進去也沒用。丁樹衡當然不會把他想捐徐悲鴻畫作的事寫下來,這事他可不想讓更多人知道。

市政府大樓對面就是風景如畫的月亮湖公園。丁樹衡有點失落,來到湖邊找了個石凳坐下歇歇腳。他剛坐下,就見一個人走來,有那麼多空石凳不坐,偏挨著丁樹衡坐下,接著問:“老人家,你來政府找劉副市長,想反映什麼問題呀?”

丁樹衡一驚,下意識把挎包轉到胸前護住,緊張地問:“你是誰?”

2、想想真後怕

來人是個儒雅的中年人,見丁樹衡這麼緊張,頓時笑了。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丁樹衡說:“老人家,你別害怕,我是晚報的記者,剛才到政府辦事,出來時正好碰到你在為辦通行證的事和人家爭論,出於好奇,就停下來聽了幾句,要不我怎麼知道你是來找劉副市長的?”

丁樹衡疑惑地接過名片,舉起一看,還真是晚報的記者,叫郭寒山,筆名一夫。丁樹衡頓時放下心來,問道:“郭記者,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問你,你有沒有劉光一副市長的電話號碼?我知道你們記者是無冕之王,本事大。有的話麻煩告訴我一下,我真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說。”

郭寒山聽了,自嘲道:“無冕之王?呵呵,那是大報大記者!像我們這些小報小記者,是配不上的。說真的,我也沒有劉副市長的電話號碼。老人家,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或者遭遇什麼不公了,來找劉副市長反映情況?這樣吧,你不妨先跟我說說,如果是合理訴求,說不定我能幫得上你。”

丁樹衡有點不高興了:“你們這些記者啊,就怕天下無事!你是不是把我當作上訪戶了?你想,這麼大歲數的人為什麼要上訪?出於職業敏感,你跟我套近乎,想打探出一段或辛酸或離奇的故事人!還有,我現在幸福得很,沒什麼困難!你要明白,不是所有找領導的人,都是反映問題的!”

郭寒山聽了哭笑不得,這老人家還知道網紅文章賺眼球!見丁樹衡把懷裡的包越摟越緊,出於好奇,他伸手摸了一下:“老人家,這包裡裝的是什麼寶貝呀,摟得這麼緊?”

丁樹衡忙撥開郭寒山的手,生氣道:“不經過我同意,你不要碰我的包!”

郭寒山收回手,笑道:“硬硬的,長長的,是……對了,是畫軸!嘿嘿,這下我明白你來找劉副市長的原因了。劉副市長喜歡古董字畫,這麼說來,你是來送字畫的!老人家,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劉副市長眼界高呀,不是名家字畫,他是看不上的!這畫是名家大作嗎?”

丁樹衡吃驚不小:這個姓郭的記者真不簡單,只摸了一下,就判斷我包裡的是畫。丁樹衡想了想,笑道:“你猜我是來給劉副市長送畫的?哈哈,你猜錯了,我這麼大歲數了,早就把什麼功名利祿看得淡了,犯得著拉著老臉給領導行賄嗎?這包裡是畫不假,可不是什麼名家名畫,而是我學生的作品。我原是六中的美術老師,教學生教了四十多年,不同時期的學生作業我都挑些優秀的精心保留下來,把它們當寶貝。可我現在老了,說不定哪天就走了,我想我一死,這些作品肯定會被人當廢紙扔了,那就太可惜了。這些學生的畫作,雖然幼稚,卻真實地記錄下了這幾十年來國家的發展變化,很有紀念意義的。我找過市博物館,想讓他們收藏,最好還能闢個專欄展出,可是他們竟認為沒價值,不要!什麼叫有價值?是不是隻有名家字畫才有價值?我認為,名家字畫有價值,我學生的這些畫也有價值!聽說劉副市長是個懂文化的領導,所以我特意來找他,想要他出面,讓博物館收藏我學生的畫作,或者,別的部門收藏也行。”

郭寒山聽了,驚訝道:“這就是你要找劉副市長面談的重要事情?”

丁樹衡不想和這個郭記者多話了,應付著說:“沒錯,我認為這事情很重要!劉副市長到省城學習去了,一個星期後就會回來,到時我再來找他。”說完他眼都不看郭寒山了。

郭寒山有點沒趣,想了想,還是把嘴湊到丁樹衡耳邊,輕聲說道:“你說得也是。不過我還是忍不住告訴你,劉光一不會回來了,你恐怕永遠不會在政府大樓裡見到他了。”

丁樹衡問:“怎麼啦,難道劉光一調到省裡去,升官了?”

郭寒山神秘地笑了笑:“我是記者,知道得肯定比你多,但目前我還不能多說。回去你多看看電視,關注本地新聞,很快就會知道答案的。還有,我給你的名片上有我的電話,如果有事需要我幫忙,你可以聯絡我。”說完他站起來走了,走時還不忘再盯一眼丁樹衡的包。

丁樹衡繼續呆坐了一會兒,也起身回家了。回來後,他越想越覺得那個郭記者話裡有話。於是,他開啟電視機,調到新聞臺,坐在沙發上就這麼一直看。到了晚上,還真讓他等到了一個爆炸性新聞:副市長劉光一違反廉潔紀律和國家法律腐化,道德敗壞;甚至利用職權,侵佔市博物館名家字畫藏品……

丁樹衡一下坐不住了,站起來不停地搓著雙手,越想越後怕。這個劉光一,原來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呀,品行如此惡劣。幸虧自己猶豫過一段時間,要是當初聽了他的講話,就把畫送過去了,那就不是捐給國家了,肯定會被他據為己有!要真是這樣,怎對得起於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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