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生和芳蘭,是劇團裡的“金童玉女”。打小就都是百裡挑一進的劇團。到了青春年華,一個,玉樹臨風,一個,娉娉婷婷。在戲裡,一個是張生,一個就是崔鶯鶯。一個是梁山伯,一個就是祝英臺。
一個是賣油郎,另一個就是花魁女。真正一對璧人!戲下了常有人開他們玩笑。玩笑開多了,他們在臺上表演時,真的有點恍恍惚惚起來。 化妝師雨柔,一直暗戀著青生。
每次給青生化妝,都格外地細緻。她給青生上油彩,畫眉眼,聞到青生身上的氣息,那少女的心就酥酥麻麻、纏纏綿綿的。對此,青生也不是沒有察覺。但是,青生眼裡只有芳蘭。
演員,對觀眾來說好像在高高的雲端。其實,他們的生活挺單調、封閉的,除了排練就是演出。“近水樓臺先得月”,青生追芳蘭,這一路都很順利。 金童玉女終於成雙。臺上臺下,形影相隨,如膠似漆,人們眼中,他們就是一對最佳搭檔。
婚後,芳蘭在藝術上一路攀升。隨著一位前輩名旦的功成身退,她就成了劇團的頂樑柱。
劇團經常要去外面演出,那時條件艱苦,很多時候就在劇場裡搭鋪休息。青生把被鋪一放,想,芳蘭是他的女人,就應該給他架好床鋪好被。
可是,團長來了,示意他去那頭給芳蘭搭鋪。江城的劇種中旦角地位一直高於生角,何況此時芳蘭正紅得發紫。 每次一謝幕,芳蘭就被觀眾團團圍住。青生到外面去,戲迷看到他,就說:“瞧,那是芳蘭的丈夫。”
每當這時候,青生覺得渾身不自在。 “我渴了,給我倒杯水來。”
剛演完對手戲,轉到幕後,青生說。這時,芳蘭滿身大汗,累得動都不想動,沒搭理他。
雨柔見狀,連忙去給他們倒了兩杯茶過來。 還有一次,青生下了臺。芳蘭說:“你怎麼老浮在表面,演戲要走內心。”
青生聽了,臉色一下子青了。 “男演員裡,你是最棒的。”雨柔在無人時悄悄安慰青生。
最讓青生不安的是,總有男戲迷來找芳蘭。他們送花送禮物要簽名。有時候,還開車送芳蘭回家。其實青生也不缺戲迷,只是,女戲迷總歸含蓄一點。於是,青生心裡,就像有幾莖野草在瘋長,又像有一勺醋在攪動。 省裡的領導來觀摩新劇,戲下了領導讓團長叫上芳蘭一起吃夜宵,以表慰問。一來二去就回來得晚。
那天,青生提前回來,看著孩子在燈下捏著鉛筆睡著了,心裡一股子氣就上來了。
芳蘭,就像一朵華光四射的牡丹,讓她身後的青生黯然、鬱悶、憋屈。而青生最平靜、舒暢的時候,就是化妝的那一刻,雨柔輕柔地給他塗抹,描畫。粉拍和刷子在他臉上輕輕地摩挲,就像有一把無形的熨斗把他起了褶皺的心給熨平了。
“小柔,這麼多年你為啥不成個家?”終於有一天,他抓住了雨柔的手問。
芳蘭是最後一個知道青生和雨柔的事的,這個驕傲的女人選擇了沉默。兩人開始日復一日的冷戰,臺上搭檔,臺下形同陌路,不說一句話。團長看出了端倪,儘量不讓他們演對手戲。
終於有一天,青生提出離婚,芳蘭的心跌入深淵。她不明白,自己那麼美那麼出眾,也無過錯,青生怎麼就移情別戀。
那年月離婚對女人來說是奇恥大辱。離婚後長長的一段日子,她怕見人,怕上班。不到排練前最後一刻,她決不到場。戲下了,她從邊門悄悄離開匆匆回家。有一次,團裡演《霓虹燈下的哨兵》,安排她演春妮,青生演陳喜,這時,從不撂挑子的芳蘭甩了一句話:“我不演,我受不了。” 劇團裡的人都為芳蘭抱不平,即使是嫉妒她的女同事,在這件事上無一不偏向芳蘭。
萎靡一陣子後,芳蘭打起了精神,全身心投入表演藝術。她持續地紅,紅了一輩子。
在臺上她永遠那麼靚,那麼光彩奪目。一般的女演員到一定年齡,和同輩的男演員都演的是母子或姐弟,可是,芳蘭五十多歲仍然演少女,還跟今天所說的“小鮮肉”搭檔。
離婚後她還學會了化妝,每次演出都自己化妝。 只是,芳蘭帶著女兒,和父母住一起,她再也沒有嫁人。
芳蘭退休前,劇團要她灌製一張唱片。可是,讓誰來配唱呢?想了又想,男演員中唱得最好的就是青生。
可是,因為離婚,也因為沒有了合適的搭檔,他早已從臺前轉到了幕後,做些後勤工作。離異後,她第一次上門去找青生,她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沒想到,青生答應得很爽快,雨柔也很客氣。
他倆單獨去省文化藝術中心錄製。錄製間隙,談的都是女兒的事。青生還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每次錄好音,各自去散步。 這是他們一生中最後一次搭檔。
青生看著芳蘭仍然苗條的背影。
其實,他想說的是:在藝術上,他們還是最佳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