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好文章

[ 現代故事 ]

上午11點,微信群裡忽然釋出了一條緊急通知:現職幹部馬上到小會議室開會。牛然連忙放下手頭的工作,帶上本子,趕到小會議室。

現職領導們陸陸續續地來到小會議室裡,按照相應的位置就座。大家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事兒,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一把手陸康到市裡去開會,現在正往回趕,這個會議通知就是他發的。真不知道出了什麼大事兒呢。

牛然官兒小,他的職務也不重要,他就坐在一個角落裡擺弄著手機,翻看一些時事新聞和各種文章。十幾分鍾後,陸局長回來了,他進門就甩給劉副局長一張報紙,指著一篇文章說:“你先給大家念念,我先喘口氣。”他忙著找水喝,劉副局長就把那篇文章唸了一遍。

他這一念,領導們都傻了眼。那篇文章,雖然沒有點名,可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那寫的就是他們局的事啊。城管局負責拆違,力度很大,效果很好,但這只是亡羊補牢,卻非未雨綢繆,給很多投資人造成了重大經濟損失。一個投資人剛花了30多萬裝修的飯店,還沒開張就被拆了,真是讓人哭得斷腸啊。如果城管局早做好工作,這些損失本是可以避免的。更可怕的是,城管局的領導幹部們還有一種惰性思維,自以為一拆之後就可萬事大吉,卻不知還有人會趁機捲土重來,再建違章。如此,就形成了拆了建、建了拆的惡性迴圈,不僅會給不明就裡的投資人造成經濟損失,而且會給國家資源造成浪費,更會破壞環境。作者提議城管局重視這種現象,未雨綢繆,防微杜漸,不讓違章建起來,那樣的話,即使不出拆遷政績,卻是真正對國家對社會的負責態度。

領導們吃驚不小,但吃驚最大的卻是牛然。因為,這篇文章正是他寫的。那次拆遷後,他看到魯味飯莊的老闆哭成了淚人,他心裡也很難受,聯想到城管局日常工作的不到位,一時義憤,就寫了這篇文章。當然了,他也怕給自己惹來麻煩,把文中的地名隱去了,同時也用的筆名。可他真沒想到啊,這篇文章居然引起了市裡領導的重視,召開全市城管局一把手會,還要組織全體現職領導們學習討論。

等到劉副局長唸完了文章,陸局長就說道:“今天這個會,咱們只擺問題,找過失,說說以後該怎麼辦,不許談困難,不許說成績,更不許打官腔。我第一個說。”

陸局長說,他已經把這篇文章讀了3遍,每讀一遍都有所觸動。老百姓的錢,那可是用汗珠子換來的辛苦錢、血汗錢呀,這麼簡單的一拆,就全都付諸東流了,簡單說,老百姓會哭會罵娘,再往深了說,那就會恨政府,恨咱們的黨。而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啊。現在看來,他是墨守成規了,沒有深入實際,首先就犯了一個脫離實際脫離群眾的錯誤。

陸局長都開始檢討了,別人也就不客氣了,毫不留情地揭短找醜,大家不覺都暗暗吃驚。不擺不知道,一擺嚇一跳,原來他們的工作做得這麼差勁。陸局長讓辦公室於主任一條一條地記下來。直到下午1點多鐘,這個會才算結束。大家紛紛散去,牛然也收拾好本子準備出門,陸局長叫住了他:“小牛,你等一下。”

牛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等到幹部們都走了,陸局長這才問他:“小牛,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嗎?”

牛然剛才已經打定了主意,打死也不能承認。他惹下了這麼大的禍,就領導們這點兒小心眼兒,得給他多小的小鞋兒穿呀,非把他勒死不可。他就搖了搖頭說:“不是。”

陸局長看著他,說道:“我看這篇文章的文風,還有其中列舉的數字和例子,都像是咱們局的呀。”牛然說:“陸局,咱們局沒啥特殊性。全市的城管局,跟咱們局的情況都一樣。”陸局長點了點頭說:“那倒也是。不早了,你快去吃飯吧。”牛然趕緊跟陸局長告辭,他覺得陸局長的眼神兒怪怪的。

傍晚,他心神不寧地回到家。老婆劉麗覺察出他不對勁,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然後說,看陸局長那意思,是要追查下去的,要是讓陸局長知道是他寫的這篇文章,他前途盡毀呀。劉麗轉了轉眼珠兒,忽然想出了個好主意,興奮地問道:“這個好辦。那篇文章,你用的啥筆名?”牛然說,用的是孟琪。劉麗說,趕緊寫個帖子,題目就叫作者孟琪簡介,多找些網站上發發,然後就會佔據搜尋引擎的首要位置,陸局長一搜搜到了她,就不會找你的麻煩了。

牛然一驚:“這個孟琪的身份,可以隨便編嗎?”

劉麗說:“當然可以隨便編了,又沒人去核實。”

牛然也覺得這個主意空前絕後,飯也顧不得吃,就趕去寫了個帖子,號稱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孟琪,還編了一套孟琪的履歷,並煞有介事地從網上搜了幾篇孟琪所寫的文章題目羅列上去,怕寫上工作單位容易被人揭穿,就說她是自由撰稿人。他還特別標明,孟琪對城市管理有著特別的興趣,並作為她的研究方向和寫作重點。他反覆看了幾遍,覺得這個帖子足以移花接木,這才發到了十幾個論壇上,然後才安安心心地吃了飯。

第二天,現職領導們繼續開會,接著討論存在的問題和應該如何改正。陸局長先就說道,他對這篇文章的作者很感興趣,昨天晚上特別搜了搜,才知道這個作者是專門研究城市管理的,難怪她寫得這麼深刻呢。說這話的時候,他沒看牛然。牛然感覺到,陸局長信了那個帖子,他的心就落回到肚子裡了。

快下班的時候,牛然的手機響了,顯示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他就給按斷了。很快又進來一條簡訊:牛然老師,您好!我是蘭溪的朋友,有事找您,請您接我的電話。蘭溪是市報時評版的編輯,經常幫牛然發稿,她朋友的電話,當然得接。牛然馬上回了一條:好。

電話再度打進來,牛然趕緊接聽。柔美的女聲傳進來:“牛然老師,您好!我叫孟琪,是蘭溪的朋友。”牛然不覺一驚。天哪,這麼巧,還真遇到孟琪了。他不覺笑起來:“真巧啊,我就用孟琪的筆名呢。”孟琪也笑:“是嗎?我有事找您,就在您單位的外面,您方便出來一下嗎?”牛然抬手看了看錶,還有半個小時就下班了,他說:“半個小時後,咱們在街對面咖啡廳見吧。”

半個小時後,牛然和孟琪在咖啡廳裡見了面。孟琪是個漂亮的女孩子,牛然一見就有些喜歡了,心裡的小鼓敲啊敲,怕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都不敢正眼看她,只敢偷偷地看。孟琪倒是落落大方,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她想買斷這篇文章的版權。

牛然愣住了:“啥意思?”

孟琪無奈地說,她想找工作,但拿不出硬通貨啊。牛然這篇文章,恰好用了她的名字,又寫得那麼好,她正好可以用一用。當然,她也不會白用,願掏2000塊錢買下版權,無論到什麼時候,牛然都不能再說這個稿子是他寫的啦。

牛然正求之不得呢,正好可以甩鍋呀,馬上就同意了。他還大方地說,錢就算了。但孟琪很仗義,當時就掏出2000塊錢,塞到牛然手裡。牛然當然和錢沒仇,順勢就收下了。孟琪還說:“牛老師,以後我有需要了,還請你幫我寫啊,2000塊錢一篇,一分都不會少你。”牛然忙著點頭應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孟琪還真讓牛然又幫她寫了幾篇稿子。其實,也不是幫她寫,而是牛然寫好了,用孟琪的筆名去發表。這樣,報紙給他一份稿費,孟琪再給他2000塊酬勞,牛然樂得合不攏嘴。

這天早上,陸局長又召集現職領導們開會,宣佈了一個重大決定:他已經找到了那篇好文章的作者,並且親自考察過了,確實是個人才啊,他準備按特殊人才引進!

劉副局長率先說:“引進這樣有思想深度的人,好啊。以後啊,她就會監督咱們的工作,及時修正偏差,就省得咱們再走彎路了。”辦公室主任更是興奮:“好,好!有了這根筆桿子,我就再也不愁寫材料啦。”上回那篇文章一見報,把大家都給嚇得夠嗆,虧得上面沒有追究,這才躲過了一劫。把作者拉進來,讓她也參與工作,看她還怎麼寫。再有錯,那也有她的一份呀。

於是,大家一致同意,引進這個人才。

半個月後,人事局正式下了批文,孟琪作為特殊人才被引進到了城管局,成了一名城管隊員,也就是國家公務員了。孟琪歡歡喜喜地報了到,然後就開始工作了。

牛然自是吃驚不小。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孟琪居然利用他的文章當敲門磚,進入城管局,成了自己的同事。孟琪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對牛然說:“牛哥,以後你還得多關照我啊。再有要寫的文,我寫不出來時,還得請你幫忙啊。咱還按老規矩來,2000塊錢一篇。好吧?”她衝牛然嫣然一笑,牛然的心裡一蕩,一慌,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就稀裡糊塗地點了頭。

但是,牛然並沒拿到過錢。說來也怪,主任似乎看不上這個特殊人才,真有需要寫的東西,還是分配給牛然。而孟琪呢,優哉遊哉,只幹些零零散散的活兒。

半年後的一天,牛然接到孟琪的請柬,請他去參加婚禮。牛然心裡雖然有些悵惘,但還是去了。剛走到禮堂門口,他就看到一旁的易拉得上印著的新郎和新娘的甜蜜婚紗照。新娘是孟琪,新郎是蘭溪,正是市報時評版的編輯啊。他這時才看清,上面很喜慶地寫著:歡迎蒞臨陸方先生和孟琪小姐的婚禮!他正愣怔間,就聽到旁邊有人小聲議論說:“你看看人家陸局長,多有本事啊,把兒子安排進了報社,堅決不發對城管局不好的訊息,把兒媳婦安排進了局裡,旱澇保收,後半輩子都不用操心了。”

牛然腦子裡“轟”的一下,猛然想起,當初他給市報投稿時,編輯蘭溪,也就是陸方,建議他起個女性化的筆名,免得被領導知道了給穿小鞋。他謙虛地問取個什麼名字好,編輯說,那就叫孟琪吧。他當然尊重編輯的建議,就用了這個名字,誰知道竟在無形中鑽進了人家的圈套裡。

他忽然感到心頭一陣煩惡,轉身就往回走,走出不遠,煩惡難當,他蹲到地上,大口地嘔吐起來。他一邊嘔吐,一邊默默地流著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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