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時間

1、姐弟戀

尤貝貝認識了比她小十歲的範青春。

酒吧裡的燈光有些暗淡，色彩濃郁而絢麗，音樂不緊不慢，應該是藍調吧，令人沉醉而傷感。

高年份的威士忌一杯又一杯，到現在他們已記不清喝了多少杯了。剛開始尤貝貝還喝得很美麗，後來她的樣子就越來越墮落，直至不省人事，爛醉如泥，最後倒在了範青春滾燙的懷裡。

在昏睡過去之前，她還在想那個問題：今天有人罵她“黃臉婆”。

酒醒之後，她回家認真地照了照鏡子，又看到了那張讓她費盡心機、苦心經營的臉。

這哪裡是臉啊，魚尾紋、抬頭紋裡清清楚楚堆積的全是時間，脖子上原本緊湊的面板都已鬆鬆垮垮，裡面不裝的全是時間嗎？就連本應最青春靚麗的面頰，也被時間漂洗得少了鮮活的生命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僵硬而空洞的蠟黃……

再看看自己的軀體，胸部早無力地垂下了，像人們大中午打著瞌睡耷拉著的兩顆頭顱；腰間的脂肪與時間密謀，也一層層地圍了上來，讓她簡直成了一個渾圓的水桶；巨大的臀部也抵擋不住時間的進攻，轟隆隆地鬆垮了……以此類推哪裡都有時間構築的巢穴，時間像蝗蟲一樣，叮滿了每個角落。

尤貝貝也年輕過，甚至絕頂地美麗過，也深知年輕和美麗的價值。在那個黃金的歲月裡，她的石榴裙一擺，比戰場上搖動的戰旗還要管用，俊男帥哥就會齊刷刷地拜倒在她面前。

愛還是多多益善的好，被廣大的美男愛著，是一件極其愜意而讓人心醉的事。因此，她和歷史有一樣的想法：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更何況現在，尤貝貝撕心裂肺地喜歡上了範青春。

範青春青春英俊，但尤貝貝已是半老徐娘，不再青春靚麗。幸運的是，範青春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或許是視力走了偏光，竟也看上了尤貝貝。

兩情相悅是美好的，但半老徐娘面對翩翩少年總是自慚形穢。尤貝貝像熱鍋上的螞蟻的時候，範青春看出了她的心思。範青春建議她去整形美容醫院，並給她介紹了身懷絕技的艾醫生。

尤貝貝在艾醫生面前哭哭啼啼了半天，艾醫生卻很淡然，這樣的女人他見得太多了。

艾醫生對自己的技術深信不疑，讓他有些疑慮的總是顧客口袋裡鈔票的數量是否充足。只要鈔票夠了，即使是鬼也能變成人，更何況是讓半老徐娘的尤貝貝變成一個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

尤貝貝說了半天，也哭了半天，其實艾醫生幾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最後，他直接開口問她：“錢帶夠了嗎？”

艾醫生老半天不說話，尤貝貝以為他城府太深，可艾醫生一開口就說了句這麼沒水平沒分量的話。

艾醫生哪裡知道，尤貝貝是個除了有錢就幾乎什麼都沒有了的窮光蛋。

她眼下著急的是：錢多得不知道怎樣用，不知道用在何處，不知道怎樣用才能把用錢的速度弄得快一點！

“只要能讓我滿意，不，還要讓範青春滿意……”

“範青春是誰呀？”

尤貝貝白了艾醫生一眼，又神秘地笑了笑：“讓我們倆滿意了，我就給你……”她伸出兩隻手，張開五個手指，在艾醫生的面前比畫了一下，又比畫了一下，又比畫了一下……直到艾醫生心花怒放、喜形於色為止。

2、整形成功

艾醫生是個實在人，起碼不是個只會油嘴滑舌誇誇其談的騙子。他比鬼推磨推得好多了，尤貝貝的整形美容手術大獲成功。

皆大歡喜，一個抱著一大堆鈔票高興得在地上打滾；另一個看著鏡子裡面的黃花閨女不停地高聲尖叫……

範青春訂了酒宴，慶祝尤貝貝整形美容取得成功。山珍海味、土炮洋槍上了滿滿一桌子，最關鍵的是範青春的目光比先前更火辣了，範青春懷裡的溫度也不知高了多少度……

最後，融化在範青春的懷裡了，尤貝貝還在深情地歌唱：“馬兒啊你慢些走啊慢些走，我要把這壯麗的景色看個夠……”

可好景不長，人造的美麗生命實在是脆弱，這可惡的時間實在是厲害。還沒多大會兒工夫，時間就又在尤貝貝身上築巢做窩，無孔不入，很快把她弄得慘不忍睹……

尤貝貝在範青春面前哭哭啼啼，範青春也少了往日的溫柔，大聲喝斥道：“哭啥，去找艾醫生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尤貝貝又在艾醫生面前哭哭啼啼：“艾醫生，救救我……”

艾醫生不以為然，只是繼續做著自己手裡的事。

“這手術才過多長時間，你看看我的臉，現在就一副慘不忍睹的樣了……”尤貝貝哭訴著，將自己的身體和容貌展示給艾醫生。

艾醫生瞟了一眼，裝作漫不經心，心裡卻是又驚又喜。

尤貝貝越說越來勁：“你就不能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嗎？只要一次手術，就能讓我永遠年輕！”

永遠年輕！

尤貝貝的話把艾醫生嚇了一大跳。在艾醫生的領地裡，艾醫生聽到過五花八門的顧客提出的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每個問題都沒有難倒他，每個問題他都給予了圓滿的解決。

然而今天尤貝貝提出的問題像一塊結構複雜的魚骨頭，把他結結實實地卡住了，且卡得生疼生疼。

見艾醫生不作聲，尤貝貝以為艾醫生又疑惑她口袋裡的鈔票夠不夠數：“你如能讓我滿意，我保證讓你滿意！”

艾醫生覺得自己被尤貝貝逼在牆角了，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都冒了出來：“這我得想想，我得想想……”他喃喃自語，釋放著自己的緊張。

艾醫生要尤貝貝先回去，好讓他自己好好想想：“辦法總會想出來的，這世上能難倒我的問題還沒生出來。”艾醫生厚重的近視眼鏡片又泛起古怪的光，尤貝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覺得有些莫明其妙。

時間爬得比蝸牛還要慢，艾醫生那邊遲遲沒有回應。

終於，艾醫生回電話了，他的聲音蒼白得有些虛脫，像剛剛透支精力做完了老大的一篇文章。

尤貝貝興奮地如約而至，見到尤貝貝，艾醫生的精神就振奮起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了嗎？”尤貝貝有些迫不及待。

“找到了，我可是搜腸刮肚，絞盡腦汁啊！”艾醫生弄出一副做了虧本生意的樣。

“這次手術了以後還要做嗎？”

“只做一次，一勞永逸，永葆青春，再也不需手術了。”艾醫生不想兜什麼圈子，和盤托出。

“真的有這樣好的手術？你給我仔細講講。”

“好的，我講給你聽。首先，我們要搞清楚人為什麼要衰老，這說法就很多，如遺傳基因說、自由基說、免疫功能說以及中醫腎虛學說等等。但這些都很抽象，你不容易聽懂。

“其實直觀地說，生命的衰老過程，就是生命不停地被時間消耗和磨損的過程。時間在不停地攻擊著我們。我們哪個部位顯得老了，那就是被時間攻擊了，被時間佔領了。你看看你的額頭、眼角、下巴、頸子、胸部、腰部、臀部……都衰老得慘不忍睹，那裡就是被時間佔領了，就是時間在那裡築巢做窩了！”

尤貝貝想起了自己曾經苦苦地思考，覺得艾醫生說的與自己想的非常吻合，只是艾醫生說得更形象更直觀，條理清晰通俗易懂，她便不住地點頭給予認可表示同意。

“找到了衰老的原因，接下來我們就要尋找對付它的方法。”艾醫生見尤貝貝一直傻傻地望著他，聽得入了神，就有些眉飛色舞，“辦法是有的，我的辦法是時間阻斷法。就是阻斷時間對我們身體的進攻和磨損，如果時間被阻斷了，被阻斷的部位就不會衰老！如果徹底阻斷了時間對我們整個身體的消耗和磨損，那麼我們的生命將永不衰老且永葆青春！”

“我要全身阻斷時間的消耗和磨損！”尤貝貝又高聲地尖叫。

“其實這樣的辦法我們已經實施過，比如注射肉毒素、美白針劑呀等等，就是運用了上述原理。但那些方法的層次太低，只是區域性的阻斷而已。要全身阻斷最重要的是要找準一個關鍵的部位。”艾醫生髮現口裡連一點唾沫星子都沒有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你找到了嗎？”尤貝貝急切地問。

“你說呢……我能找不到嗎？”艾醫生賣著關子。

“這個部位在哪兒？”

“商業機密，暫時不能告訴你。”

“能給我做嗎？”

艾醫生的大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捻了捻：“能夠呀。”

尤貝貝知道自己忽略了商品經濟活動中一個極其重要的環節，她的臉熱了一下，她實在抵擋不住艾醫生的誘惑：“那你要多少錢？”

“你的全部家產，先打到我的賬上。”艾醫生的目光和尤貝貝的目光絞在一起。

3、傾家蕩產

開始尤貝貝覺得艾醫生的話甚是荒唐。要價也不能漫無邊際，她的家產可不是個小數，但經過快速的算計，尤貝貝越來越覺得艾醫生不是開玩笑，她不停地算著，越算覺得越划算，越算越高興。

在尤貝貝的眼裡，還有什麼比生命和青春金貴呢？金錢和生命相比又算個什麼東西呢？不過是幾張輕薄的紙片，一堆糞土！

這樣一想，尤貝貝覺得很輕鬆，沒有一點心理障礙。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真靈光真好使，這麼沉重的問題，無需外力，就被她輕而易舉地想通了。

尤貝貝把幾張硬邦邦的卡片一張接著一張地塞進銀行的ATM機裡，又在鍵盤上敲上艾醫生給的賬號……把自己所有的“糞土”全都給了艾醫生。

她高興得不得了。

不管從哪個方面講，手術室從來都不是個好的去處。一些陰森恐怖、聳人聽聞的故事往往就發生在那裡，而穿上手術服戴上大口罩的醫生就是陰森恐怖的始作俑者，他們是拿著手術刀的陰謀家。

人逢喜事精神爽，尤貝貝輕盈得像只蝴蝶。

手術室裡一片藍色，那是能讓人安靜並能讓人進入幻想，幻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的顏色。

手術室還沒有開燈，裡面一片昏暗。有一道天光從一張不大的視窗斜射進來，天光是帶著聲響進來的，像一部懸疑的音符。

密密麻麻的手術器械靜靜地躺在藍色的器械臺上，默不作聲，瞪著眼睛或者閉著眼睛，惡狠狠地想著艾醫生交給它們的問題，想好了就把它藏在內心的密室裡……

一道冷光從一把銳利的手術刀口詭譎地彎過去……

尤貝貝爬上了手術檯，然後仰面躺下來，把兩隻手臂展開，讓艾醫生把它們固定在手術檯上。

“怎麼不開燈呀？”被綁著雙臂失去自由的尤貝貝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安。

“噓！”艾醫生學著電影裡的人物將兩個手指按在嘴唇上，“現在最重要的是安靜，不然我們將前功盡棄。”他乾笑著，兩顆尖銳的犬牙凸顯出來。

艾醫生開始在尤貝貝的脖頸部位注射麻藥。

他覺得實施全身的時間阻斷手術，也沒必要實施全身麻醉，只要找準位置就行。

艾醫生估計麻藥生效了，就用手術鉗在尤貝貝的脖子上敲了敲，像敲著一個即將被扔掉的西瓜：“有感覺嗎？”

尤貝貝沒聽清艾醫生說什麼，莫名地有了些慌張：“你說什麼？”

是時候了，艾醫生拿起了那把蟄伏在器械臺上的手術刀，憑著自己豐富的人體解剖知識和手術經驗，迅速找到了那個能阻斷整個生命時間的關鍵部位。

然後，像畫一幅兒童簡筆畫似的在尤貝貝的脖子上畫了幾筆。艾醫生表面輕鬆隨意，但他的手術刀執行得絕對精準。

尤貝貝開始覺得脖頸部位有些擠壓感和撞擊感，接著眼前掠過了一道黑色的閃電，她好像還看到蒼白的天空怒放了一朵黑色的花，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又黑又安靜……黑得什麼都看不見，靜得沒有一點聲響！

艾醫生的一個特殊的研究課題得以完美地完成。

尤貝貝的時間被艾醫生成功地阻斷了，時間再也不會攻擊她，她再也不會衰老了，她永遠停歇在這裡。

艾醫生將有些血漬的手術服脫了下來，便覺得自己乾淨了許多。

“我幹什麼了？”他自己問自己，“我沒幹什麼，我謀殺了時間而已。”他又馬上接著答道，中間幾乎不留一點縫隙，生怕有人插進來說些什麼，把事情的性質挪動個什麼位置。

艾醫生是個不願被盲目感所困惑的人，他又拱進書堆裡，搬出了一堆詞典辭海，嘩啦嘩啦地翻起來。

關於時間的解釋五花八門，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自己比較滿意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了，最後念出聲來：“時間是物質存在的一種客觀形式，由過去、現在、將來構成的連綿不斷的系統。是物質的運動、變化的持續性、順序性的表現。”

徹底看懂了，艾醫生才真正沒有了盲從：“我謀殺的是時間！”

這時範青春急匆匆地跑進來，伸出兩隻貪婪的手：“舅舅，我的那份呢？”

“進來也不敲門，嚇了老子一跳，還能少了你的嗎？”說完艾醫生遞給範青春一張銀聯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