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父愛

[ 親情故事 ]

  不知這是第幾次動員父親進城了。

  白天,我追著父親的腳步從坡上到田坎,又從田坎追到溝渠。父親扛著鋤,這裡鏟一下,那裡挖兩鋤,其實土裡一根草也沒有,在我看來他的動作完全多餘,我或蹲或站,嘴上一直不歇。

  爸,不種了,種這點地能收入多少?你也不差那點是不?我重複著同一句話。

  父親嘴裡照樣銜著一根竹筒煙桿,吧嗒吧嗒地抽,從鼻孔裡冒出一股股嗆人的葉子菸味讓我喉頭髮癢,老想咳嗽。

  天暗了下來,我依然跟在父親身後,一步一趨,就像小時候要糖吃或是要學費。那時是哭著喊著,這時卻是教授式的滔滔不絕。

  父親抓穀子餵了雞,清點完數,再拿起掃帚掃院壩,我搶過掃帚說,爸,我來。他呆愣了一下,進了屋,一會兒屋裡響起了“咚咚”鍘豬草的聲音。

  我把地掃完了,爸爸豬草也鍘完了。我想這下父親該坐下歇歇了,沒想他卻鑽進了豬圈裡,用鐵篦子給豬撓起了癢癢,將豬身上的毛篦得一順順的,又拿起竹竿捅豬糞,將豬糞捅完提了一桶水將豬圈沖刷乾淨,然後撒了兩把漂白粉才灰頭土臉地鑽了出來。

  我忙用乾淨的毛巾為他撣去頭上和身上的灰土,等我去端了一盆清水出來,父親已不見人影了。

  我問在廚房忙乎的母親,媽,爸呢?

  沒看見,準是又去看他的寶貝西瓜去了。他老是惦記怕人偷,這年頭,村子裡連鬼都見不到幾個,誰還惦著那幾個瓜?母親手腳不歇,嘴上也嘮叨個不停。我每次回家母親都要在廚房累上半天,要把她存留的好東西全搗鼓出來裝進我肚裡才放心。

  今晚月色好,耳畔想起了蛙聲和蟲鳴,突然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瓜地不遠,就在屋後的半坡上,原來那是別人撂荒多年的熟地。三年前,我和幾個妹妹回家悄悄將所有的田土全送給鄰里的大叔,沒想過後父親硬去要回來,還跟人家吵了一架。

  幾個月後我準備回家,接他進城,卻發現他四處張羅別人撂荒的田土,收拾乾淨種上了大豆、玉米、稻穀、蔬菜,吃不完的揹著一家一家送。收割稻穀和玉米時,我們又是全家齊動員,個個累得腰痠背痛怨聲一片。可父親像孩子一樣,臉上全是笑呢!

  我們是下了決心不準父親種地了。播種季節,我悄悄將父親的玉米和稻穀種子都煮熟了。

  但沒多久我們回家看,父親又開始種上西瓜了,所有田土裡都栽上了大小高低不一的孬苗子,像長的癩毛,原來他四處去撿別人家栽剩的苗子種上了。我很生氣,跟幾個妹妹一起連根給拔了。

  父親將煙桿摔在地下,顫聲吼罵,你們個天打五雷轟的,滾!他躺在床上流淚。

  我們害怕了,從此不再提及讓他進城的事。

  父親今年70歲了,他只種了兩塊菜地,再就是精心侍弄這塊西瓜地。父親坐在地邊一塊石頭上,雕塑一般,嘴上菸頭的火星一閃一滅。

  爸,回吧,天涼了,媽等著你吃飯呢!我站在他面前,像一個犯錯的小學生,心懷愧疚。

  等著瓜收了,我跟你們進城。爸嘴裡同時還發出了一聲感嘆。

  真的呀!我立即打電話跟所有親人報喜,我突然覺得頭頂的月光像陽光一樣燦爛和溫暖。

  破例,父親陪我喝了一杯白酒。父親是不能喝酒的,40年前一場肝病差點要了他的命。

  爸,對不起,去年的莊稼其實是……

  我曉得。父親擺手。孩子,只要你們過得好就中!我們這代人天生是農民,農民不種地幹啥?住進城裡的高樓,總覺得四腳懸空,心慌得厲害,睡覺不踏實,飯也吃不下。可一回來,腳一踏上這地,心就踏實了,一扛上鋤頭,渾身勁就來了。

  40年前,我的肝硬了,醫生說我活不長了,我為了這個家咬著牙天天下地幹活,不讓自己歇著,沒想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堅信一條,勞動能治百病呢。

  本來我還有力氣幹幾年,心想能為你們分擔點是一點,沒想反而拖累了你們,特別是你媽,其實她老早就想進城過好日子。

  父親把一輩子悶在心裡的話都說了。我喝醉了,父親還在喃喃地絮叨著。

補充糾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