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茶香之中的父愛

[ 親情故事 ]

  母親說我出生的時候,欣喜若狂的父親跑遍了醫院所有的房間,告訴每一個人他有兒子了。儘管從母親的敘述裡我知道他很疼我,但在現實中我卻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

  記得我5歲那年,父親在家裡教我學加減法,我的腦子笨,算到10以上的數字就得靠數手指,經常回答不出他的問題,於是就扳著手指頭數個不停,一直數到他失去了耐心為止。

  “到底是幾?”他衝著我大吼,嚇得我直髮抖,瞪著驚恐的雙眼一點一點向牆邊縮。他猛地拽過我。像抓小雞一樣拎起我:“到底是幾?”

  我嚇得大哭,“啪!”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打在我的臉頰上。泛起一片潮紅。“不許哭!”於是我哽咽著不敢出聲,可不管他如何再追問,我就是說不出答案來。最後還是在廚房聽到哭聲的母親跑出來替我解圍,才沒讓我再受皮肉之苦。

  從那之後,父親成了我最恐懼的人,即使在大街上遠遠看到他,我也會像只小耗子一樣“刺溜”一下溜走。上小學之後我最害怕回家,每當在衚衕口聽見他的聲音,我就乾脆揹著書包在街上閒逛,一直逛到夜幕降臨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裡。

  開啟家門,他冰冷的目光便落在我的身上,嚇得我渾身打冷戰,兩腿發軟。他會盤問我放學這麼久跑到哪裡去了,我從來不回答他,其實每當看到他惡狠狠的樣子,我就早嚇得不會說話了。

  這樣的情況下我通常會被毒打一通,時間一長,倒也習慣了。他不讓我哭,我就緊咬著牙憋著不哭,冷冷地看著他。每當這時,母親就會感嘆道:“這哪裡還是父子,分明是對冤家。”

  我在他的專橫之下戰兢兢地一天天長大。後來,我上中學,感覺自己是個大人了,應該有些自己的尊嚴和權利。可父親卻不這麼想,他會因為一點芝麻大的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斥責我,有時候羞辱得我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從沒在別人面前誇獎過我半句,也從來沒在乎過我的自尊心。似乎我只是他的附屬品。所以他從來不去詢問我的感受,更不會和我去溝通,在他看來。他在我面前就代表絕對的真理。

  北方的冬天異常寒冷,我們都會在窗戶上罩一層防寒的塑膠。而每年釘塑膠就成了我最害怕的事情。記得有一年,我被他強拉著給窗戶上塑膠,他讓我給他找些水泥釘。

  我開始在工具箱裡匆忙翻找,我心裡明白,要是找不到那就又是一場災難。可是心裡越著急,手上的動作越笨,急得我直冒汗也沒找出幾根合適的釘子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走了過來,站在我身後冷眼旁觀,靜靜地看著我。過了半天,耳畔猛然響起他不耐煩的聲音:“你是找釘子,還是造釘子!”

  我回頭一看,他正滿臉怒氣地看著我,經他這麼一看,我的手更是猛烈地抖,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抬起腿,一腳把我踢開。蹲下身子,敏捷地找出幾個合適的釘子,轉身走開,然後甩下一句話:“你還能幹什麼?”

  我呆呆地望著他,心裡像被什麼猛地刺了一下,痛不欲生。這句話在我幼小的心靈上狠狠地劃開了一道傷口。

  父親在我眼中逐漸成了“強橫無理”的代名詞。我對他的恐懼深深根植在心裡。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開他,遠遠地。高中畢業之後我毅然去了幾千裡外的一所大學,沒人知道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對父親的恐懼。這一去就是7年,整整7年我從學校輾轉進入社會苦苦奮鬥。這麼長的時間裡我一次都沒有回過家,父親那惡狠狠的目光一直是我心中的夢魘。每年過節的時候我就象徵性地打個電話回家,如果是父親接電話,他也會很快把電話交給母親。

  他知道我不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我偶爾會給他們寄點東西回去,母親可能是睹物思人,常常催促我回家看看他們,我都找藉口回絕了。直到爺爺去世了,這樣我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重新踏上了故土。

  事先說好了父親來接站,可走出火車站找了半天我也沒看見他的身影。掏出手機正要給家裡打電話,忽然覺得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一張蒼老的面孔映入眼簾。眼角堆積了不少皺紋,乾澀枯燥的面板,瘦小的身材,讓我沒認出來這就是當年那個走路如風的魁梧男人——我的父親。在我驚異的瞬間,他已經接過我手中的箱子。我本想自己拎著,可他執意不讓,我拗不過他,索性交給他,自己落個輕快。

  我們沒有回家而是先去祭奠了一下爺爺。一切都忙完已經是深夜了。他開著車一路上我們什麼也沒說,他只是偶爾從反光鏡裡看看我。氣氛沉悶得讓人窒息,我想說些什麼,可每次張嘴都覺得胸口被什麼壓著似的,把我的話生生憋了回去。於是我們就這麼沉默著,一路回家。

  母親看到我回來,欣喜若狂。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的,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讓她坐下來。她拉著我的手不住地問這問那,父親則坐在旁邊眼睛緊緊盯著電視,頭卻有意無意地歪向我這邊。夜越來越深了,父親起身去給我收拾房間,母親偷偷告訴我,早在接到我電話的當天他就已經給我準備妥當了,就等著我回來住了。她還告訴我父親把家裡的日曆一撕就是兩張,掐著指頭算我回來的日期。我無語。母親又像當年一樣長長嘆了一口氣:唉!這父子倆不知道上輩子結下什麼仇了,這輩子誰也看不上誰……

  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塞上耳機。小時候,父親就有一個讓我無法忍受的習慣——打鼾。一旦他睡著覺,鼾聲震得玻璃都微微顫抖。對於神經衰弱的我來說,這簡直就是災難。於是我早早做好準備工作,豎起耳朵等待他的鼾聲。可出人意料的是,等了很久都沒聲響,也許是太累了,等著等著就睡了過去……

  因為公司有急事,第二天一早我就要趕回去。早上起來,母親便把早餐準備好了,父親睜著紅腫的雙眼執意要送我上車,怎麼勸都勸不住。沒辦法只好答應了他,他顧不得吃早飯就連忙去給車加油。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忙碌的身影,我就想起小時候他忙著給腳踏車打氣送我上學的情景。吃飯的時候,母親問我睡得好不好。我點頭答應。她說為了讓我休息好,父親一直沒敢睡覺。他知道我神經衰弱的老毛病,所以到半夜確認我睡著之後才匆匆補了一覺。

  我猛地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牽動了一下,狠狠地痛著。我連忙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吃飯,以掩飾我臉上的痛苦以及溼潤的眼角……

  父親開車送我的時候仍是很少說話,只是將一張銀行卡塞給我,告訴我自己想買什麼就買點什麼,別委屈了自己……

  我們來到火車站,他忙著去買票。我忽然想起他還沒吃早飯,於是到外面買了一些糕點。等我站在護欄外正要往回走的工夫,突然發現他正在我剛剛站過的地方焦急地尋找著,他手裡緊緊攥著車票,穿著厚重的冬衣在人群中東張西望,大聲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愣在原地,呆呆地望著他!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焦急的樣子,在我的記憶裡,父親永遠都是我的權威,在我眼裡他有的只是剛毅、沉著、冷酷。一直以來我以為他是自私的、不會在乎別人的,而今天我卻看見他為我而急得滿頭大汗。我突然想起許多年前,那麼多我不肯回家的夜晚,他是不是也像現在一樣瘋狂地找我呢……

  當我手捧著糕點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沒責備我,也沒問我,更沒有提剛才尋找我的事情,一如往日地平靜。火車到了,他催促我上車,我還想說什麼,卻緊咬著嘴唇什麼也沒說出來。“走吧,火車快開了。”他擦去額角的汗水,輕輕擁著我上了火車,然後在下面默默地望著我,什麼也沒說。

  火車開了,父親成為倒影遠去,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過往日子裡的記憶忽地湧了出來:當初是他牽著我的手送我上學的;是他讓調皮的我坐在脖子上撒嬌的;是他在黑夜回家的路上用大衣將我緊緊包裹住的;是他……太多太多的往事像一顆顆細小的水晶摔碎在心裡,刺得我心痛。想起他那蒼老的容顏,我的心就被狠狠地牽動著。這麼多年來,我是第一次感受到熾熱的父愛。雖然他早已存在,但我到現在才漸漸讀懂。

  父愛如茶,沒有母愛那般的溫暖,更沒有母愛的香甜。初嘗的時候,齒頰之間不免有一絲苦澀,然而日久彌香。歲月久長,那淡淡的茶香之中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酸楚,有的只是那濃濃得化不開的深愛。

補充糾錯
下一篇: 我的弱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