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因為是聾啞人,長大的時候,不好找婆家。後來,母親嫁給了五里外的一戶人家。他的父親是遊手好閒出了名的,是農村裡俗稱的二流子。因為家窮拿不出像樣的彩禮,更是因為名聲不好,所以遲遲找不到物件,後來,就同意與這個聾啞姑娘結婚了。
他出生後沒多久,他那二流子父親就出去打工了,長年不在家,主要是母親養活他。
從記事開始,母親就打手勢與人家說話,慢慢地,他懂得了母親的啞語。
奶奶嫌棄母親的殘疾,毫不掩飾的厭惡深深刺傷了母親的心。婆媳倆雖然住得比較近,但是,基本上不往來。
母親雖然是聾啞人,但是她心靈手巧,編制的毛衣特別漂亮。母親怕誤了他學說話,就常常主動給鄰居家的孩子打些線衣、線褲,還經常把自己地裡種的瓜果一籃子一籃子地送給鄰居家。
與鄰居的關係處得很親密了,母親就領著他去鄰居家,指指他的嘴巴,然後討好地彎著腰,鄰居明白這是請自己教他說話。
看著鄰居教自己的孩子說話,母親很是欣喜。她不停地幫人家幹例如煮豬食、餵豬等農村的家務活,以便讓鄰居騰出時間與精力來教他說話。
母親特別注意別人家的孩子喊媽媽時的口型。當他被別人教會喊她媽媽的時候,母親立刻就從口型中判斷出這是兒子叫自己媽媽,立即流了眼淚,一下子把他摟在自己的懷裡,久久不願意放開……
他六歲的時候,多年不見的父親從南方打工回來了,帶回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父親是回來離婚的。
母親哭了半天,點頭同意離婚。她指指他,又用手掌做出刀抹脖子的姿勢,意思他是她的生命,堅決要自己帶著。
父親覺得自己如果再次結婚,孩子自然是不會缺的,同意了。但是,他的奶奶卻不願意母親把他帶走,堅持要把王家的苗苗留下來。
母親跪了半天,奶奶就是不點頭。母親憤怒了,指了指房梁,做了個上吊自盡的架勢。奶奶依然板著臉,母親就死拖著不離婚。父親帶著這個女的就是回來成婚的,見她不同意離婚,急了,就打母親。
母親被打得死去活來,依然堅持要把孩子帶走,要不然就不離婚。後來,父親得到村中“高人”的指點,就到鎮上法庭起訴離婚。
母親跪在法官面前打手勢,她做個拉棍乞討的動作,然後指了指他,又做了個背書包的姿勢,“告訴”法官,自己就是拉著打狗棍討飯,也得供兒子讀書。她跪下來,左手摟著他,右手指指房頂,又做了數錢的動作,最後,堅決地搖搖手,堅決地表示自己只要孩子,房子、錢什麼的一切都不要。法官被她深沉的母愛所感動,把他判給了她撫養。
離姥姥的村子不遠處有條河,河邊有個小碼頭,每天都有幾艘船運來沙子、石子,需要一些人力把沙子以及石子挑到河岸上。母親就每天前去河邊當挑工,風雨無阻。
從船上搭個半尺餘寬的長木板,挑工一不小心就會從木板掉下來。挑筐是統一大小的,每擔沙子(石子)有一百多斤,挑一擔兩角錢。挑著一百多斤的重物,透過將近二十米的窄木板,然後再順著岸邊的斜坡挑到二百米遠的高處,這個勞動量是很大的,很多壯男勞動力都吃不消,可是,母親堅持了下來。十多個挑夫中,只有母親一個女的。
長年勞累,母親雙手的骨骼粗大,手指乾裂。
老闆是本村的,每天按每人挑的擔數結算工錢。母親每天晚上在燈下數著那十多元錢,然後小心地包在一條舊手帕裡,放在枕頭下。
這個時候,母親總是顯出很幸福的神情。母親無數次地做著手勢,表達了同一個夢想:她要多多攢錢,以後供他讀大學。村西頭亮子在上海讀大學,母親表達上大學的意思就是用手往村西頭亮子家指。
作為窮人家的孩子,他早早知道母親帶自己過日子的艱辛,懂事的他學習很刻苦,成績很好。
初中畢業的時候,他考上了城裡的重點中學。母親很是高興,把家裡的幾隻長毛兔賣了,把十多隻正在下蛋的母雞賣了,還把兩頭正在長膘的半大豬也賣了。
村裡人勸阻母親,因為把這還可以繼續掙錢的家禽家畜賣了非常可惜。母親指指兒子,又指自己的胸口,打著手勢告訴這些好心人:賣了不可惜,我要陪兒子去城裡讀書。
母親到了城裡,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了間小房子住下來,然後找了一家餐館打工。
母親找工作的方式很特別,她指指別的顧客正在吃的麵條,要了一碗麵條,吃完了,付了錢後卻不走,幫助擦桌子、掃地、收拾桌子上的碗筷,一直幹到晚上,然後走人。
第二天,她又來了,老闆娘是個好心人,母親打手勢要了碗麵條,再付錢的時候,老闆娘沒有要。母親鞠躬表示感謝,然後就更加賣力地幹活。
飯店只管吃飯,不給工錢,母親也不計較,為了兒子,她想一切都慢慢來,容不得半點著急。
母親很能幹,早晨,飯店還沒開門的時候,她已經來了,老闆娘開了門,她立刻進去幹活,把整個飯店打掃得一塵不染。
慢慢地,廚師忙不過來的時候,也開始讓她幫忙切土豆或者洗菜之類。只要廚師往要乾的活一指,她立刻心領意會地去幹。
她整天不說一句話,像臺永遠不知疲倦的工作機器,並且是快樂的工作機器。因為她總是微笑著,很快樂的樣子。
她快樂的原因有兩個:兒子在城裡最好的學校讀書;她找到了工作,並且相信以後老闆會開工資的。為了兒子,她的一切奮鬥都充滿了力量,而且力量是那麼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