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很深了,父親才回到家。母親看見父親回來,忙迎上去幫他拍去滿身的灰塵。父親顯得很疲憊,看來又走了不少路,腳上那雙母親昨天晚上才給補好的布鞋又重新咧開了“大嘴”。待父親坐下,我忙遞上早已冰涼的開水,滿瓷缸的水父親一氣喝完。
事情咋樣了?母親焦急地問。
父親欣慰地一笑,說:嗯,借到了,趕明兒我再去他大姑家一趟,差不多就夠了。
我明白他們談話的內容。眼下姐姐正在縣一中參加高考,姐姐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優秀,考個重點大學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父親幹什麼事情都喜歡未雨綢繆,所以還未等到姐姐捧回燙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回來,他已經開始張羅著給姐姐籌集學費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便動身了。臨走前,母親塞給他10元錢,讓他搭個便車去。父親把手一揚,嚷道,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也就六十來裡的路,坐啥子車?說完,用菸斗敲敲腰間的黑蛇皮袋子,那裡面鼓鼓的,是父親昨天晚上碾好的菸絲,本來我想幫父親碾的,可他總嫌我弄得不好。父親笑著說,有了這玩意,就好比汽車加足了汽油,中用著呢!
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倔強而剛毅的漢子,家中的頂樑柱。從小,在我的印象中,父親都是一個性格剛強能吃苦耐勞的人,為了這個家,他一直任勞任怨地默默奉獻著,總是幹完了這活又幹那活,身體也一直很棒,大病沒有,感冒發燒之類的小病也極少發生,這也是母親在我們這個貧困的家中唯一的驕傲。
晚上,做好飯後,我和母親照例坐在飯桌前等父親。開學後,我也升入高三了,母親順便向我交代一些事情。可是等了很久,父親也沒回來,母親不時地站起身向村口張望著,但什麼也沒有。
終於等來了一個身影,卻是隔壁的王嬸,她剛從縣裡辦完事回來。王嬸的神情很緊張,一臉的不安。母親問:他嬸子,有事嗎?王嬸咬咬嘴唇,半晌才說,父親在路上出了車禍,一條腿骨折了,正在縣醫院呢。
母親的雙腿頓時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我和王嬸忙扶起她。母親掙扎著說:不行,我要去縣裡看你父親。劉嬸安慰母親:放心吧,孩子大姑正在醫院照料著呢,況且現在天都黑了,哪還有去縣裡的車呀,要去,也得等到明天啊!
二
醫院的病房裡,見到父親,母親哭著便撲了上去。父親的右腿綁著夾板,被高高懸掛,透過紗布,隱隱可以看見殷紅的血跡。
大姑向我們講述事情的經過:是一輛進城販菜的小貨車,司機酒後駕車,超車的時候方向盤打得過大,駛向了路邊,正好撞上了在路邊引吭高唱的父親。司機已經逃逸了,大姑也報了警,警察正在調查。
父親憨憨地朝母親笑: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嘛!這是醫院,丟死人了!
母親這才停止了哭泣,擦乾眼淚問:靜靜知道嗎——靜靜是姐姐的小名。
父親搖搖頭,嚴厲地說:千萬別告訴她,孩子正高考呢。
母親點點頭,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蘋果,削給父親吃。父親依舊只是傻傻地笑。
姐姐得知父親出事的訊息已是高考後的第二天,感覺不錯的她還在縣城的同學家裡玩了一宿。看到父親,姐姐的眼淚頓時便流了出來。父親問:靜靜,考得怎麼樣?姐姐只是不斷地點頭,也不說好壞。這時,公安局的人來了,他們告訴母親,因為肇事車輛是進城販菜的,而近段時間這種車太多,所以調查難度很大,猶如海底撈針。
那怎麼辦?住院的費用誰出?大姑問。
沒有找到肇事司機,費用當然得由自己掏,等肇事司機抓到後再補上。警察若無其事地說。
父親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便倔強地回家了。父親笑著說:咱農村空氣好,適合養病,況且只是傷了一條腿,雙手不還能幹活嘛,不能像廢人一樣老躺著,遲早又會躺出另一個病來的。其實,我知道,父親是怕自己住院的費用影響了姐姐的大學學費。
半個月後,是公佈錄取結果的日子。那天,父親格外高興,一大早便讓我給他搬出家裡的大竹椅,他就像個威武的將軍般躺在上面,興高采烈地等待著凱旋歸來的姐姐。
姐姐回來的時候快黃昏了,她的臉色很難看。父親溫和地問:靜靜,考上了嗎?
姐姐“撲通”一聲跪在了父親面前哭:爸,對不起,女兒讓您失望了!我、我落榜了……
父親聽完全身都抽搐了起來,嘴唇顫抖,一下子從竹椅上摔了下來。我忙上去扶住他,姐姐也抱著父親痛哭了起來……
整個晚上,全家人都沉浸在沉重的氣氛之中。尤其是父親,一言不發,安靜得讓人害怕。我也在心裡埋怨起姐姐來,她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父親為了她,連腿都折了啊!而且,父親在借錢的時候還信誓旦旦地向親朋好友們保證,姐姐一定能考上大學的,以後,父親還有什麼顏面去面對他們呢……
三
父親勸姐姐再復讀一年,因為她的基礎好,調整一下心態,來年肯定能考上好大學。可姐姐死活都不願再讀了,九月份開學的時候,她便同隔壁的嫂子一起去了南方打工。
此後,每個月月末,家裡便能收到一張從南方一個叫東莞的地方寄來的匯款單,每次都是1000元。不用查我們也知道,這是姐姐寄回來的,而她在南方做了些什麼,我們卻一無所知。父親總是把錢取回來後原封不動地放進一個鐵皮箱子中,一分也不花,或許,他還在生姐姐的氣吧!
過年的時候,姐姐回家了一躺,只有短短一個星期。她變了許多,臉上有著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成熟和滄桑。我們這才知道,姐姐在一家箱包廠工作,活不重,但每天要至少工作10個小時。年前,姐姐帶全家進了一趟城,給父親、母親和我一人買了一套新衣服,母親顯得很高興,而父親的表情則一直很淡然。期間,我看到姐姐好幾次想上前和父親說話,可話到嘴邊又給生生地嚥了回去。姐姐走的那天,父親沒去送,是我送的。回來後,母親說:父親在村口張望了很久很久。我知道,其實父親還是很關心姐姐的,只不過,倔強的他難以放下心中的沉重。
父親母親就這樣把考大學的重任放在了我肩上。這可真是一個重擔啊!我的學習成績一直都不好,上的還只是一個普通高中,學校每年的升學率寥寥無幾。
元宵節,學校只放了半天假,我沒有回家,同寢室的好友強子說他上大學的表哥要來看他,讓我跟他們一塊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