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小蓓,美秀媽媽愛她

[ 親情故事 ]

  週四放學的路上,項琪一直在我耳邊唸叨她爸爸送了她王力宏演唱會門票的事,說到最後她彷彿都有點神經質了:我爸爸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你欺負我沒有爸爸是不是?”我佯裝憤怒,一巴掌打到她後腦勺上她才住嘴。

   項琪收起臉上的得意,有點內疚地低下了頭,三秒鐘後又迅速地抬起:“我媽說你很快就有爸爸啦,聽說還是年輕又多金的帥哥……”她忽然掩口停住,瞪圓的眼睛一副說漏了嘴的神情。

   其實我的不以為意是裝出來的,實際上我早知道,並且對這事在意極了。

   我想起美秀已經開始在構思婚紗的設計了,心裡就特不是滋味,美秀要再嫁人,我和外婆一定會更加寂寞的。

   美秀是我的媽媽,她38歲了,可是所有人都說她看起來只有30出頭的樣子,他們似乎總無法接受即將18歲的我是美秀的親生女兒這麼一個事實。是啊,就算不談年齡,我身上其他方面也沒有半點美秀的影子。美秀漂亮,她是我們小城裡有名的服裝設計師,穿上那些她自己設計的衣服,美秀婀娜的身姿實在令人羨慕。而我卻是一個有著59公斤體重的胖妞,總之,我跟美女這稱呼是沾不上邊兒。

   所以,我一度懷疑美秀是真不喜歡我,有哪個白天鵝會喜歡醜小鴨般的孩子呢?

   我的猜測並不是沒有根據的。打有記憶以來,我和美秀之間的相處就是淡淡的,有點客氣,有點疏離,我9歲那年她還開始讓我喊她的名字,起初我覺得怪怪的很彆扭,後來我就真的只有當著客人面的時候才喚她作媽媽了。

   美秀身上有股說不出的憂鬱,項琪說她像林黛玉。真的,她從來都是安靜甚至寂靜的,臉上永遠波瀾不驚的表情,偶爾也笑,但痕跡輕淡得彷彿在你眼睛一眨時就消失了。

   在我心裡,這樣的美秀有點遙遠,我有點兒怕她。

   “還好小蓓不像美秀,瞧我們小蓓整天樂呵呵的,多有生氣!”外婆捏捏我的鼻子說。每每這個時候我就還她一個擠眉弄眼吐舌頭的鬼臉,把她逗得哈哈大笑。美秀忙於她的事業,很少有時間陪我們,好在祖孫倆每天自娛自樂,笑著生活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誰也不知道我其實早遺傳了美秀的憂鬱,只是一開始就把它給藏了起來。

   美秀有自己的店,在西子路18號,星期六我送湯過去的時候她正在埋頭畫設計稿。

   我沒做聲,站在衣服架子後偷偷地瞧她。我發現美秀認真的樣子讓她看起來比平時更有魅力。我一不小心弄出了聲音,美秀抬起頭來見是我,便一邊收拾桌面的紙張,一邊招呼我過去,她還在嘴角掛起溫柔又帶點羞澀的微笑。

   我有點不是滋味,是的,美秀現在輕易地就會露出笑容,因為她戀愛了。

   我很妒忌那個人,妒忌他輕易就影響了美秀。要知道,這是外婆和我十多年來都無法做到的事情。他不單讓美秀笑,他還能讓她設計起婚紗來了。

   說來也許你不信,經美秀手設計的時裝多得數不過來,但其中從來沒有一件是婚紗。美秀從來不做婚紗,無論請求設計婚紗的人來頭有多大,出價有多高,她都一口回絕。我猜想這其中必定是有故事的,只是我無從得知。所以這一次美秀的破例,讓我在驚訝的同時有點不高興,因為這說明了美秀對那個人真的很重視。

   其實在心裡,我還是祝福美秀的,她已經寂寞了那麼久,那麼那麼久。

   誰也不知道,在我的書包夾層裡還有一張已完成的婚紗設計圖,那是我為美秀畫的,用了她最喜歡的木蘭花作為設計元素。只是後來發現美秀竟然親自設計婚紗,我便把這張圖夾進了書包最隱秘的角落。

   是的,我林小蓓是美術生,我沒有遺傳到美秀的身材和樣貌,但我遺傳了她的才華。我曾代表學校參加過大大小小的中學生服裝設計大賽,取得了讓人羨慕的成績。

   我的夢想是到廣州美術學院去學服裝設計,然後在未來努力地去建立起自己的工作室和服裝品牌。可是我還沒來得及告訴美秀我心儀的大學,美秀就開口了。

   “學校什麼時候組織報考,你覺得魯迅美術學院如何?”吃早餐的時候美秀忽然問我。

   “還沒到那時候,不過也快了。”

   “行,到時你不用再問我意見,就填魯美吧!”美秀說。

   早餐過後我給項琪打電話,告訴她美秀要我考魯迅美術學院,項琪驚呼:“論綜合實力,魯美是比廣美要好一點,可你將來是要學服裝設計的,這專業是廣美的專長,更何況廣美在本省,離家車程不過才兩個多小時,你要真跑去東北的魯美,一年到頭能回來幾次啊!”

   項琪的話,讓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美秀不喜歡我,這麼多年,我終於要承認這個事實,她要結婚,她想把我支開,她怕我妨礙了她的新生活。我的眼淚滴下來,我不知道這次要不要妥協。

   我跑出去在街上溜達了一天,第一次覺得委屈原來可以這麼強烈。

   也許,我真是美秀的負擔,我已經長大,我必須離開。

   晚上我早早就躺下了,睡得正熟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人站在我床邊嘆息,有時候我以為是外婆,有時候我以為是夢境,可是這次的嘆息聲那麼真實,那麼像是美秀的。

   我睜開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是外婆,是美秀,真的是美秀。

   就在我已經心灰意冷準備接受美秀建議考魯迅美術學院後,第二天美秀卻告訴我,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讀,例如廣州美術學院。我不相信地睜大了雙眼,美秀頭也不抬地繼續在畫設計圖,一旁的外婆微笑著指了指美秀,然後朝我點點頭。我心裡湧上一股複雜的情緒,酸酸的,又暖暖的,想起夢裡醒來時床邊夜色里美秀臉上若隱若現的溫柔,我悄悄地告訴自己,也許美秀還是愛我的。

   可是我錯了,原來美秀真的不喜歡我,她竟然讓我減肥。她開始嫌棄我了。

   “小蓓,你該減肥了,下頓開始,給我少吃點。”美秀說得雲淡風輕。

   我為這句話躲在房間裡哭了兩個小時。我現在高三,學習那麼辛苦,每天還沒放學我就覺得餓了,要怎樣減肥?在家長們都拼足了勁為孩子新增營養的時候,美秀如何忍心提出讓我節食減肥?我忽然有點恨美秀,我長得再胖再不好看也是她的女兒,她不應該嫌棄我的。

   “美秀變了,她結婚後會不會不要我們了……”我趴在外婆身上邊擦眼淚邊說。老人摸摸我的頭,露出慈祥的微笑,沒有應聲。

   在美秀的監督之下,我開始了高考前的減肥生活。

   我的飯量由兩碗改為了一碗,飯桌上我最愛吃的肉也沒了蹤影,抽屜裡的零食全被沒收,早上起來要跑完一千米才可以去上學,晚上得跑完一千米才能睡覺。我餓,我累,我想吃東西,我想睡多一點,要知道一個畢業班的學生壓力有多大,可是美秀對我的委屈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忍不住懷疑,這世上是不是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她動心動容的了!

   混著汗水和淚水的時光似乎走得特別慢,用項琪的話說我簡直度日如年。一個半月後,終於等來了我的18週歲生日,這真不容易,自從減肥後我就一直在盼望這天的到來。過生日我最大,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這天我不減肥!

   然而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哪怕是作為18歲的壽星,美秀也沒準備放過我。

   “還是少吃點肉吧,小心又把這段時間減去的給吃回來了。”美秀的聲音不高不低,我的筷子尷尬地愣在了一盤滷水雞腿的上空。

   這個外婆精心為我張羅的生日宴,桌子上全是我平時愛吃的菜,本以為可以大快朵頤,以安慰我這個被減肥傷害了的肚子和一顆被美秀傷害了的心,可眼見又落空了。在美秀“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要吃”的規勸(其實像命令多一點)聲中,我忽然就爆發了。

   我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推,整個人騰地站起來,緊接著豆大的眼淚滑落下來。

   “你要是嫌我胖丟了你的臉,以後你大可不對別人說我是你女兒,我也保證會站得離你遠遠的!”我大聲地宣洩自己內心的不滿。

   我看見美秀的臉色,在那麼一瞬間就沉下去了,半晌,她終於開口:“我只是希望將來你穿得下那套婚紗。”

   “要穿婚紗的是你,反正你都要嫁人了,還管我幹什麼……”我哭著從餐桌前跑開了。

   我穿過客廳跑出了家門,跑得飛快,一直一直跑,風在我耳邊呼嘯,我覺得我的心很疼,疼極了,什麼都無法思考。我就這樣跑了出去,沒有回頭,所以看不到身後外婆的苦笑和搖頭嘆息的動作,更看不到美秀烏黑明亮的雙眼一點一點變得潮溼。不過幸好我沒看到,長這麼大,我只見過美秀流過一次眼淚。12歲那年,我高燒40O進了醫院,病床邊美秀的眼淚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滾落,我的心莫名其妙就疼得要窒息。

   我像個遊魂一樣在外流浪了一天,回到家的時候夜色已經籠罩了城市很久,我的18週歲生日就這樣過了。

   客廳的燈依然通亮,美秀不在家,外婆端坐在沙發裡,膝上是一個包裝精緻的禮品盒子。她揚手招呼我坐過去,再把盒子開啟,然後放到我手上。在抖開從盒子裡拿出的婚紗時,我瞬間屏住了呼吸,美秀的這件作品,美得驚人!

   婚紗是美秀送給我的18歲生日禮物。

   在外婆的家鄉,每個女人都擅長裁縫,在女兒的成人禮上呈上一件自己親手縫製的嫁衣,是源遠流長的習俗。外婆在美秀18歲時也給她縫製了一件,但是美秀卻沒能穿上——婚禮的前一天,那個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年輕男人因意外離開了人世。

   外婆在說這番話時聲音幾度變得哽咽,她面前的我,淚流滿面。

   外婆的膝蓋上,禮盒裡還安靜地躺著一張信紙,上面有美秀寫的一行字:

   請告訴小蓓,美秀媽媽很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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