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臉色

[ 傳奇故事 ]

 哥哥從樹上掉下來死掉之前,臉色是烏黑的。人們找到他的時候,發現他的小腦袋剛好撞到樹下堅硬的石頭上,身下已經匯聚成血色溪流,人早斷氣了。

  現場只有呆呆佇立在樹下的我。至於哥哥為什麼會爬到樹上,又為什麼會掉下來,我一點也想不起來。那一段記憶,只有死亡,因為哥哥的臉色是黑色的死亡色彩。

  “好好地出去玩,怎麼就會……就會摔死了?”極其疼愛哥哥的繼父抱著哥哥的屍體撕心裂肺地哭喊。我被母親安置在距離哥哥屍體最遠的角落,都能看到哥哥臉上的黑色漸漸退散,變成慘白慘白的臉色。我微微笑著,心裡為臉色變成純白的哥哥感到高興。活著的哥哥,是喜歡搗蛋欺負人的壞小孩,死去的他,似乎被神原諒了,所以賜予他純白的臉色。臉色純白的哥哥,一定抵達天堂了。

  母親安慰繼父:“小心身體,俊俊走了,我們還有菡菡呢!”母親嫁給繼父後,總是溫柔地喚哥哥為“俊俊”。這不公平,當我咬緊牙關忍受繼父拳打腳踢時,母親只能懦弱地哭著懇求他“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然後依舊對他們露出純白美好的笑容。可惜繼父從未接受過我這個別人的孩子,平時他就對我露出嫌惡的臉色。

  所以,當我完好無缺地站在繼父死去的兒子旁邊時,他一定把我當成殺害他兒子的兇手。繼父用力地一腳踢在我身上,我靜靜地趴在角落裡,因為被踢中的肚子劇烈疼痛而蜷縮著。繼父重新扮演慈父的角色,對著他惟一的兒子哭喊:“俊俊啊,為什麼你會掉下來,為什麼死的偏偏是你!”

  “我已經說了,哥哥臉色太黑了,那是會死掉的臉色。你的臉也變成黑色了,你也會死掉的!”我努力讓自己縮成一團,用手腳保護疼得厲害的肚子,嘴巴努力張開,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著。我的詛咒讓繼父徹底憤怒,他用力甩開企圖攔住他的母親,一把揪住我的頭髮,巨大的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鮮紅甜美的血液馬上從我破裂的嘴角流淌出來。“你這個怪物!是你詛咒了俊俊,我叫你閉嘴!”繼父明明對我的“詛咒能力”害怕得手掌抖動不已,可他不甘心停手。母親驚恐地尖叫著,再次拉住繼父的腳,卻被暴怒的繼父狠狠踢開,她捂著肚子慢慢站起來,拿起閃動著銀白光的東西,高高舉起。

  繼父丟下我,轉身撲向母親,我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紅色液體噴射出來,母親和繼父的臉色,都變成黑色的了。肚子的疼痛、口腔裡不斷溢位的鮮血、嘴唇破裂的疼痛都沒有讓我落淚,但看著母親,這世上我惟一能夠依賴的親人的臉色也變成黑色時,我的眼角有冰涼的淚溢位。

  帶著渾身傷口再次睜開眼睛時,我知道昏迷前看到關於母親和繼父的死亡臉色成為現實了。警察圍著母親和繼父的屍體收集現場證據,他們找到的兇器是家裡的肉刀。化驗顯示那上面只有我們一家四口的指紋,除了我,他們找不到第二個嫌疑人。那些警察中,只有一個人為我說話,他就是徐默。

  “一個十二歲女孩怎麼可能殺害兩個強壯的成年人?”因為徐默的堅持,他們把我送往醫院。精神科醫生診斷我可能因為長期受到繼父暴力虐待,出現妄想和分裂症。

  所有人都急於擺脫一個對破案毫無幫助的精神病患者,於是他們開始四處尋找能收養我的親人。而我的親人只有下落不明的父親。他因為意外成為瘸子,失去工作後,母親就跟他離了婚。最後是徐默親自把我送進孤兒院,我依依不捨的看著他年輕的臉,純白純白的,就像我那個可憐的親生父親。

  “從西口鎮殺人事件中倖存的怪物”、“擁有詛咒能力的殺人犯”,這些流言蜚語很快傳遍整個孤兒院,我知道是那個總是嘲笑我的男孩散播的。他長得機靈,擅長討長輩喜歡,他向我炫耀自己很快會被一對親切的夫婦收養。“沒有人敢收養你,因為會被你的詛咒殺死。”他搶走鞦韆,大聲嘲笑我。

  “你的臉是黑色的,會死掉哦。”傍晚如血的夕陽落在男孩恐懼的臉上,也覆蓋不了他那一臉死亡的黑色。

  當我乖乖坐在餐桌前咀嚼單調的晚飯時,那孩子在鞦韆附近摔死了。趕到孤兒院的徐默臉還是很白,他相信我。孤兒院院長堅持要把我遣送到其他地方,徐默知道沒有任何孤兒院願意收留我了。他對院長保證:“我相信這孩子沒殺人,也許真的只是意外。”

  “不是湊巧,他的臉色真的是黑色的,所以死了。”我狠狠咬著嘴唇大聲呼喊。院長蹙了蹙眉頭,嘆口氣重新接受了我。因為我的裝瘋賣傻讓她也相信──我只是個妄想和精神分裂的可憐病人。

  哥哥、母親、繼父,還有從鞦韆上摔下來的男孩……十年間每一次噩夢裡出現的他們,都是一張如黑洞般的臉,欲將我吞噬。

  TWO

  清脆的鬧鐘聲將我吵醒,我竟夢見了十年來不曾再見的父親。擦擦臉上因噩夢而流下的汗水,我起身開啟落地窗簾──自十八歲離開孤兒院後,我正式繼承繼父鉅額的遺產。讀完大學後,買下了這座獨立式的小公寓。

  目光越過院子裡矮矮的小樹,一眼就能看到小區中間的大片綠地,在這一片明媚的顏色中,穿著一身灰暗色破爛單薄衣服的拾荒者格外引人注目。拾荒者緩緩移動起腳步,向下一個垃圾箱前進。他遲鈍蹣跚移動的腳,有一隻是瘸的。

  心裡猛地一震,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一大早就來電打擾的人只有徐默,這些年來,他就像我的監護人一樣,常為我這個擁有“詛咒能力”的女孩頭疼。以致我已經分不清楚他是為了追查真相才一直停駐在我的世界裡,還是我的世界裡已經不能缺少徐默這個人。

  “難得週末,又是你母親和繼父的祭日,是不是該回一趟西口鎮?”徐默在電話裡說。我多希望他永遠像這十年來一樣維護我,多希望他不再追查西口鎮的事件。

  徐默始終執著地追查西口鎮殺人事件和孤兒院男孩死亡真相,他努力想證明什麼呢?小鎮的人們告訴他,自從母親帶著我嫁到那裡,繼父生意就大不如前,所以繼父常常虐打我來出氣。鄰居告訴徐默,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我歇斯底里詛咒繼父“你的臉是黑色的”那句話。

  哥哥的玩伴們告訴徐默,那天下午他們玩的遊戲是捉迷藏。哥哥帶著我到大樹下,讓我當他的墊腳石幫助他爬上大樹躲藏起來。他得意揚揚地使勁踩在我瘦小的背上,我一咬牙,大聲詛咒他:“你的臉是黑色的,會死掉的。”

  徐默是最接近真相的人。陽光下倚靠在汽車旁等待我的徐默,十年歲月為他的臉增添了幾分成熟魅力,卻沒有改變他的色彩。依然是我最喜歡的純白臉色。

  我坐在徐默駕駛座旁,像女友那樣試著幫他系安全帶,徐默沒有反對,但還是皺了皺眉頭。

  “不覺得虧大了嗎?用十年時間不求回報地照顧一個陌生人。”幫徐默繫好安全帶後,我故意將腦袋輕輕倚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徐默輕輕嘆口氣,慢慢推開我,指著我的腦袋:“我相信十年的時間不會白費的,如果你自己還是看不清楚現實,就讓我幫你記起來。”

  我笑著催促道:“快開車吧,天黑前要回家的。”

  “十年前,我相信你的,小菡。”徐默點燃香菸,縈繞著他的煙霧把他的臉襯托得更加白亮。

  十年前的他也許真的相信我擁有能夠看到死亡臉色的能力。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你真的相信嗎?”

  “因為我也看到了,你看,那個人的臉色,就是死亡的臉色。”冉冉飄散白霧的菸頭指向街道一邊。垃圾箱旁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垃圾箱裡抬起頭尋找下一個目標。在陽光照耀不到的城市角落裡,有一個垃圾箱,拾荒者拖動瘸了的腳,艱難前進著。怎麼可能?我驚恐地睜大眼睛。

  “你不相信我嗎?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同樣能夠看到別人死亡臉色的小菡會相信我呢。我們是同類吧?”徐默的口吻讓我琢磨不透,他一邊掐滅菸頭,一邊開始準備啟動汽車,前面的交通阻塞似乎得到了緩解。

  我望著窗外那個隨著汽車前進,漸漸縮小,消失在城市街角的瘸子拾荒者,我對徐默的“詛咒”感到莫名恐懼,心臟悸動不安。那個人,會不會是我的親生父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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