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事情起源於我逛淘寶受夏裝刺激了,為了減肥憤然參加了一個網上組織的游泳協會。當時正好有一個女孩退隊,她在迎新會上拉著我的手,神經兮兮地說:“這個游泳隊犯水鬼,人數永遠只能是八個,多出一個人都會出事的。要是有新人來,你也退出吧。信不信由你。”
A市在歷史上是靠水路興盛起來的城市。沿著白水江,水網四通八達。在現在這個交通便捷的時代,河道反而失去了當初的重要地位,江兩岸修建了濱江公園,改造成市民休閒娛樂的地方。這就催生了很多民間游泳團體。我看中的這個協會已經成立了兩年,又有正規的官方備案手續,因此對於那個女生的說法,我當然是不信的。
前兩個月,大家相處得非常愉快。我天天吃著冰激凌泡在水裡看帥哥,不亦樂乎。事情最早的起源應該是一次起岸後的聚餐。我在啃雞翅,突然聽到李啟銘和隊長爭執起來。他把啤酒杯往桌上一擱,氣勢洶洶:“聽說你還要招新人?!現在我們成員已經八個了,你還想進人?我告訴你,郭音音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我小心翼翼地問吳越:“那個郭音音是怎麼回事呀?”
吳越是個建築師,風度翩翩。他不屑地往爭執的方向看了一眼:“迷信。”
然後他湊近我,壓低聲音,“我是後來的。據說啊,咱們游泳隊最開始是九個玩得很好的朋友成立的,後來才開始在網上招人。最初的九個隊員中,有一個叫郭音音的女孩溺水身亡了。她的屍體被水沖走,現在都找不到在哪裡——結果就有了這個傳聞,說我們隊人數不能超過八個,超過八個一定會出事。”
我沒有明白:“為什麼只能是八個呀?”
“因為第九個是郭音音的位置。前兩次進了新人啊,跟著就死了兩個。”
大熱天的,我打了個寒顫。
吳越在我旁邊大笑,一臉小人得志的模樣:“哈哈,都告訴你是謠言了!這些話你可不能在隊長面前提,提了他絕對翻臉!哦對了,你知道下週日是什麼日子嗎?”
“七夕已經過了。”我白了他一眼。
“是七月半,鬼節。百鬼夜行的日子。”吳越瞅著正在吵架的兩個人,“隊長準備在鬼節組織一次大漂流,從蘇家灣往下漂。他非不信這個邪,特地要在鬼節下一次水——當然,我也不信,所以無所謂。淺淺,你呢?”
我雖然不迷信,但是老實說心裡有點忐忑。
隊長姓趙,是個負責任的人,三十來歲,水性好,平時待人很和藹,只是一聽到有人說水鬼作祟就翻臉,一直想找機會破除這個謠言。
距離上次出事已經很久了,隊員也換了好幾批,很多人骨子裡跟吳越一樣對迷信不屑一顧。最後我們八個人舉行了三輪舉手投票,到最後一輪,梗著脖子不舉手的只有李啟銘一個人了。
李啟銘是最初的九個隊員之一,新買了一個業餘防水照相機。隊長見他不願參加,就動員他把相機借出來。結果漂流的當天早上,他還是抱著自己的寶貝相機,委委屈屈地到場了。
然而,那天果然出事了。
二
死的人,是吳越。
我們漂流到半途中,最後方的吳越忽然高高地把手舉起來,猛烈揮動。
我離他不是很遠,看著他身邊的水突然變成血紅色。紅色的水向四周暈開來,我突然意識到他在水下受傷了!但等我想過去,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屍體很快被打撈起來。水底的鐵絲劃破了他的主動脈,屍體上能看見沾有鐵鏽的曲線形傷口。
割腕自殺的人通常會將手浸在浴缸裡,可以加速血液流失速度。當時吳越整個人都浸在湍急的水流中,失血量是很驚人的。他的救生腰漂被鐵絲割斷了,順水衝到了遠處,而急速的失血導致了暫時性休克。
這件事情如同一個不真實的噩夢。噩夢過後的第三天,有位警察找到了我。
來人穿著襯衫長褲,清秀俊逸,舉止彬彬有禮。他向我出示了警官證,但是並沒有請我去警察局,而是開車帶我去了一家人少的咖啡店。
“我叫張鏡。”他自我介紹後單刀直入,“想找林小姐瞭解三天前溺水事件的案發情況。這不是事故,是一場謀殺。”
我大為驚訝。因為我看到吳越時,他已經受傷了,而且周圍水面上並沒有人。準確地說,那片被血染紅的水域裡,只有他一個人。除了水下有沉船留下的鋒利鐵絲,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導致事故的可能。
張鏡否定了我的說法:“要讓水面上看起來只有受害者一個人很簡單,兇手逃走時只需要閉氣潛入水下就行。等同伴遊過來救人時,他再若無其事地浮出水面。”
“可是我當時離吳越很近,河面上沒有游泳隊以外的人。”我爭辯道。
“我不是說游泳隊以外的人。”他取出一疊照片放在桌上,示意我仔細看,“裡面另有玄機。”
這是吳越出事的那次漂流的照片。照相的人應該是李啟銘。一如既往的菜鳥照相技術加上對漂流的內心牴觸情緒,那些照片凌亂到慘不忍睹。
我一張一張看過去,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此時正當盛夏,寒意卻慢慢爬上我的背脊骨。
每張照片上,最多隻有六個人!
我們一共八位隊員。照片上六個人,加上負責攝影的李啟銘,一共只有七個人。
有一個人——一直不在照片裡面。
漂流很難控制游泳速度,隊伍前後拉得很長,再加上李啟銘的技術和鬧情緒,大部分的照片我們只能看見水面上的人頭和跟在其後的橘紅色漂包,所以無法直觀判斷這個不在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誰。
“兇手,在游泳隊內部,我們八個人之中?”我抬頭,正對上張鏡讚許的眼神。
“是的,我稱他為‘失蹤者’。如果一個人每次都躲避鏡頭,一定有他的理由。”他幫我點了杯咖啡,溫和地看著我,“林小姐,吳越身上的傷口很深,而且形狀上大有文章。這不是水下鐵絲造成的事故,這是一起謀殺案。有人用生鏽的刀捅了他。我想請你幫我找出游泳隊裡,誰是照片上的失蹤者。”
“萬一我是失蹤者呢?”
張鏡笑了,他笑起來時特有的冷峻表情像春雪般融化起來,非常好看。他把照片再次向我推過來:“林小姐你很聰明的。”
我翻完後就哭笑不得了,照片上大部分人都看不清,我是難得最好辨識的一個——回頭比V字,擺造型,揮手……
我摔掉照片:“女生愛搶鏡頭好笑嗎!”
他含笑道:“哪有,哪有。你好辨認,反而幫了我的忙。有些事情我們審問不出來,想請林小姐幫忙打聽打聽。”
三
張鏡讓我打聽的,正是幾年前郭音音溺水事件導致的水鬼傳說。他懷疑這是一場針對當年的蓄意報復。我答應下來,是因為吳越是我在游泳隊裡為數不多的好友。
他走之前問我:“你看吳越背上S形狀的傷口,像不像什麼東西的爪痕?”
吳越的死亡常常在夜裡困擾我的夢境。夢裡總有一隻蒼白的手,把他拖向黑水深處,而我站在不遠處,無能為力。
其實,我不迷信。但是老實說,當時回頭看見他那一瞬間,我的第一反應不是他被鐵絲劃到了,而是水下有什麼東西——比如說水草——在把他往下拖。
所以他奮力地舉起手,彷彿想抓住什麼東西浮上來。
張鏡選擇我是有理由的。我在市修志辦公室工作,負責編撰一本A市地方誌。盛世修志,所謂志書,就是把市裡風土人情,雞毛蒜皮,統統收羅進一本書裡。這種書基本上沒有讀者,因此我們辦公室的工作壓力相當小。我在辦公室主要負責採訪這類工作,沒寫多少字,倒練就了相當的八卦水平。
我算了算,兩年前的九個人,現在只有三個人還在隊裡。趙隊長、李啟銘,還有一位叫錢武的人。錢武在A市繁華街區開了一家珠寶首飾店。店面相當小,但窗明几淨,裝潢很有格調。我想找他旁敲側擊地談談。
錢老闆很年輕,三十出頭,卻穿款老式黑色小馬甲。他靠在櫃檯上,勸我:“別問了,沒有什麼好問的。我本來也不信的……可是正好是七月半,而且你看吳越背上的傷,像不像被什麼利爪抓過的?”